韩覃边听边点头,临出门时回望一眼,见如了果真抽了那粗席,心中悲到了极致亦恨到了极致却又无能为力。
穿过院子到得山门外,风吹过山门外细瘦的枫树,那黑衫当风的年轻男子回头,见自己这小甥女双掌合什宛如个小姑子一般合掌叫着:“舅舅!”
他连连皱眉摇头:“出了这里,就不能再学这些僧家规矩。你是闺阁女儿,不能再学这些东西。”
韩覃自己提起那件从柳琛身下剥下来的湘裙裙帘自己上了轿子,自八岁入大理寺,四年后她重又衣锦,下轿帘端身正坐,这从祖父获罪后就变幻莫测的人生路上,另一处茫然未知而又有着无尽变化的旅程,又要开始了。
微风拂动轿帘飘起,那本色黑长衫腰束巾带的年轻男子恰就在轿侧走着。他似乎总爱簇眉,话亦不多,唇色微深微厚,其性格应当是个非常温和绵善之人。
韩覃父亲韩俨七年前为任检察御史赴山西布政司为任,她母亲谭莞便带着她与姐姐韩萋随同赴任,在太原府生活了四年,直到三年前举家被捕押解入京师,才离开山西。
她离京时才五岁,虽自幼长在京师,对京师并没有太多的记忆。但唐牧此人她却是听过的,他父亲唐瑞执掌国子监多年,大哥唐丰亦一直在户部为任,从郎中一步步升到尚书,若不是去的早,入阁拜相未可不期。唐牧自己并不是唐老夫人的亲子,而是唐瑞晚年在外与外室所生。
唐瑞执掌国子监多年,德高才能称师,身正方能成范,其膝下学生辈出,有多位皆在三司六部任要职,其德性自然堪师为范。而唐牧的出身恰成了他晚年时遭人诟病的一大污点,唐瑞本人亦因此郁郁而终。唐瑞死后唐牧才入唐府,唐老夫人宽怀大量将他记到自己名下列为谪出,一手抚育长大成人。
他当年童生试时为顺天府案首,顺天府学政恰是如今内阁首辅查恒,查恒曾在考场亲赞曰: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入阁拜相未尝不可期。
十二岁的唐牧因此在京城一夜成名,顺天府自大历立朝以来未曾出过状元,三年后秋闱乃当时的东阁大学士俞戎监考,他又顺利登桂为解,由此,顺天府众书院便将连中三元金榜为冠的荣耀全寄托在他身上。
韩覃离京时恰逢唐牧登桂为解,京中议论纷纷。三年后春闱,韩覃随父在山西布政司为任,亦曾听父亲韩俨曾提起过唐牧会试第一杏榜为完得会元的事情。再一年后韩覃入了大理寺为囚,自然再未曾听说过这些事情。
方才在渡慈庵中,韩覃曾听如了称呼唐牧为修撰大人,显然唐牧已入金殿过了殿试,一般情况下只有当年的状元郎才有幸能得亲点为修撰,只不知他是否连中三元又金傍摘桂成了状元。
沿山中蜿蜒小径一路往下,到得深极处又攀另一山头往上,那是她与柏舟差点就能逃出生天的地方,再往前不远,就是大哈一手扔柏舟下山崖的地方。
“你娘最爱满山红叶。”轿外唐牧的声音远远传来,他所说的你娘,当然是柳琛的母亲唐汝贤:“我幼时在京师,秋季时每每与她同上永安禅寺,满山红叶如血痕。”
柳琛撩起轿侧窗上小帘,望着随行略出了薄汗的唐牧,忽而启唇言道:“我以为小舅已经很老了。”
真正的柳琛并未伤在头上,她只是溺水昏迷,一个多月里韩覃整日汤药伺候,那躺在床上的小姑娘便微微笑着央求:“好姐姐,不要总是拉着脸。等我到了京师寻到我外祖母与小舅,到时候一定将你也带到京城去。”
韩覃摔打着汤碗叮叮当当,恶狠狠哼唬那比自己小四岁,身量却与自己相当的小姑娘:“你能不能到京师还是一回事,现在给我闭嘴。”
柳琛躺在床上总爱使唤韩覃:“姐姐,替我剪剪指甲,我的指甲长了。姐姐,替我通通头,油腻腻的头发难受死了,姐姐,汤热,姐姐,药烫……”
韩覃自己满身伤痕满心疮夷,虽知这小姑娘眼看是个死却也烦不胜烦:“你怎么毛病这么多?”
柳琛躺在床上咕咕笑着,无论韩覃如何冷言冷语依然咕咕笑着:“我有个舅舅,比我大十四岁,已经是很老很老的人了。”
她扬起那串小金花串玉坠珠:“这是他远自京师托人送给我的小坠珠,坠在宫绦上轻碰轻摇,脆声悦耳,我十分喜欢。我如今什么都没了,只剩这串小坠珠挂在湘裙上。”
韩覃虽硬冷心肠却也为这床上的小姑娘担忧,明知她不能逃脱却也忍不住劝道:“为何你不试一试逃出这里,自己走回京师去?否则……”
“否则怎么样?”床上的柳琛颊圆面润,盯着地上枯瘦的韩覃问道:“否则怎么样?”
否则会怎么样?韩覃内心隐隐也知,如了想要叫她替代这小姑娘入唐府,自然不会叫这小姑娘再有生计。她想告诉这小姑娘实情,却又不得不牵挂弟弟柏舟的性命。
每每想起柏舟叫大哈随手一扔,扔下山崖的那一幕,韩覃的心还要碎裂上一回。
那面慈心恶如蛇蝎的老尼婆,是真会杀人的。
唐牧见轿中的小甥女掀了点帘子望着自己,微微摇头笑道:“二舅确实老了,你恰要长成,才是最好的年级。”
韩覃松了轿帘,同时闭上双目。是啊,最好的年级,还有,最难完成的任务。
唐牧听闻甥女磕破了头记忆全失,因他去年忙于科举,各番事阻下未曾亲自下福建接甥女,如今心中便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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