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飞澜听着声音回头,看到一个身量纤细的少年站在那儿拉锁敞开着,上面还有强烈磨损造成的破洞,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行头。
陶源冲那边打招呼,说:“你好。”
周钊走过来,平复了呼吸,拉开椅子坐下,说:“你们好。”
宋飞澜天生一张笑脸,坐直了向他点头:“你好,我是宋飞澜。”
少年说:“我知道,听声音可以分辨出来。”他语调平静不见波澜,说:“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我还有半个小时。”
“一会儿还要上课吧?附近好像有个快餐店,我们去那儿边吃边聊?”宋飞澜提议道。
“不用,我七点半要去餐馆打工,那里管饭。”周钊的语气不卑不亢,似乎有种被生活磋磨惯了的冷静麻木。
宋飞澜没料到高三的学生还会去打工,又想到贫民窟里的周铭,忽觉这兄妹俩的身影惊人地重合在了一起,都像石缝中的野草,表面看起来柔软,实则坚韧不屈。他顿了一下才说:“那……那就在这儿说吧。”
周钊点点头,似乎很赞同,宋飞澜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喝什么?”
“我不渴。”周钊说:“其实我对这起事故的了解还不如你们多,当时警察问我家里的情况,我也全都说了。因为要给我攒学费,我爸这一年来非常辛苦,有时连轴转,经常疲劳驾驶,那天可能上车前跟人喝了点酒,也没想到会有人半夜在盘山公路上飙车……”他话没说完,看了肥马轻裘的宋飞澜一眼,其中意味非常明显。
宋先生性格一贯软弱,听人说话有理有据,便缩了缩脖子没有开口。陶源在一畔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对周钊说:“现在学费攒够了吗?”
“我准备申请助学贷款,而且开学之前还有暑假可以打工,基本没什么问题。”周钊看了看他们,说:“我希望,你们有什么问题今天可以一次问完,以后不要再去家里找我妹妹了,这件事是我全程跟着负责的,她什么也不知道。而且当时因为警察经常去家里问话,邻里影响非常不好,希望你们能体谅,毕竟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陶源说:“但他留下的影响还在,我爱人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醒来后记忆力变得很差。”
“对不起,我代他向你道歉。”周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接着说:“你们也看到我家的状况,连那间小屋子都是违章搭建,目前来说,实在没有能力做出任何经济赔偿。”
“呃……我们不是为了要赔偿。”宋飞澜开口道。
周钊没有答话,坐在那里不像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倒像个修行多年的僧人,脸上无喜无怒。
陶源看了他一会儿,说:“周钊,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们找你是为了什么。你父亲生前从来都是跑长途,那天为什么会开着货车到市郊一个风景区去?我查了你父亲所在的运输公司,那天你父亲没有一单货物要往山上运送,他大半夜喝了酒开货车上山,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周钊只是愣了一瞬,面上的表情丝毫没有裂痕,平静答道:“可能是因为我快高考,他到山上为我拜佛吧,他走之前那段时间一直想为我和周铭求个护身符。”
“半夜求护身符?”陶源质问。
“你也知道他那天喝酒了,可能一时糊涂了吧。”周钊说:“死者已矣,我爸生前没对我说过工作上的事,而且那起事故纯属意外,没有人希望发生,我当时也不在现场,你们问我,实在没有意义。”
这少年着实聪明,油盐不进,说话又滴水不漏,比孙兴那个成年人还要镇定。宋飞澜回头,看见陶源放松了脊背靠到椅背上,说:“你也说了,你父亲已经走了,不论如何隐瞒,意义都不大,我们不是为了向你要那笔钱,只是想知道个真|相而已,仅此而已,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周钊说:“那场车祸除了要了我爸的命,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真|相,也不希望你们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贫民窟里到处都是垃圾堆和滋生的蛆蝇,实在不适合你们这样的人踏足。而且这位宋先生现在还好端端坐在这儿,不是已经应该庆幸了吗?”
“是该庆幸,但一个月前他经历了第二次车祸,我们两个都差点送命。”陶源说:“你还觉得应该庆幸吗?庆幸连续两次他都躲过去了?”
周钊顿了一下,才说:“……很抱歉,但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那些真|相。”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已经快七点半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宋飞澜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小心提醒拉链没拉。”
“我知道,它坏了。”周钊说完,,像捏住了无望生活的血盆大口,站起来走了。
门口的风铃又是一串响,宋飞澜轻轻舒了一口气,转头对陶源说:“他气场好强啊,吓死宝宝了。”
“……”陶源无奈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你是不是巴不得他什么也不说?”
“陶源先生,你现在是谈判不利就对老婆撒气吗?”宋飞澜一本正经看着他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陶源简直要被气笑,摘了鼻梁上的眼镜,盯着他说:“今天晚上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对老婆撒气。”
“……”宋先生脑海里不自觉就回想起那天夜里被陶源把尿的场景,顿时打了个寒噤,想了想,还是讨好道:“老公,还得给孩子喂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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