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夜里,厨房的老式冰箱都发出枯燥的嗡嗡声。某个部件破损了,压缩机每隔十分钟启动一次。我向房东报告多次,他拒绝派人修理。原因是一,启动频繁并不说明冰箱不能工作。恰恰相反,这个冰箱照常致冷。二,修理冰箱的费用太高,不如买个新的,他也不富裕,不准备花这笔钱。
我在嗡嗡声中无法入睡,只好研究天花板上的图案。夜半时分,我频频地去开冰箱找东西。以为肚子填饱了人会困,实际上不是这样。我觉得烧心、胃疼、胸口堵得慌,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连续四周,我没收到沥川的任何电话。打给他的电话都是护士接的,回答千篇一律:“王先生正在治疗,不方便接电话。”我给rene发短信,rene告诉我,沥川的病情不稳定,时好时坏,经常发烧,药物反应也很大,所以总也不能出院。rene的一大优点是他很诚实,如果有一件事他认为不应当说,他会隐瞒,但他不会故意骗人。
连续失眠四周,我得了偏头痛。这个毛病以前我通宵写论文或做翻译时也会有,但压力一解,症状就会立即消失。这一次不这样,发作起来半个脑袋都麻木了,跟抽了筋似地。周二下班时,我头痛欲裂,买了一瓶阿斯匹灵,顺路去了小区里的一家盲人按摩店。
按摩先生姓徐,在这一带从事这个行业已经有七年的历史了。小区里的人,特别是老爷爷老太太们都认得他。徐先生是从湖南的一个小镇来北京打工的,除了双目失明之外,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材。凭着这一手按摩的功夫,在小区里租了间一楼的房子,做起了生意。他干得不温不火,累了就关门几天,出去喝茶休息,没有想把生意做大的野心。所以,钱挣得不是很多。但他手艺高超、服务周到,回头客常来,一天十几个小时,也都安排得满满的。其实小区周围的按摩店不少,大家也不觉得他很特别,因为收费低廉,才有很多人光顾。可是去年小区里却爆出一条关于他的新闻。他娶了一位住在这个小区里的女人当太太。那女人虽然离过婚,但老师。大家都觉得徐先生艳福不浅。
“放松,肩部放松。我先按肩,再按颈,再按头……整个过程你都可以闭眼睛。”徐先生用催眠式的湖南普通话对我说。
“我最近老是失眠、头痛。”
“吃了药吗?”
“安眠药、阿斯匹灵算吗?”
“也行,严重了得看医生。”他说,“你好久没来了,快半年了吧。”原来,他听得出我的声音。
我看见他的双肘上各磨出了一个黑色的鸡蛋那么大的茧子。这几年他大约按过上万人吧。
他的指根柔软,有时又很坚硬,顺着我的经脉慢慢揉捏。我正打算闭上眼睛,忽然看见他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狗屋,里面居然养着一只小狗。吉娃娃。
我对狗不是很感兴趣,不过我知道艾玛喜欢狗,她也养了一条吉娃娃,说是价格不菲,每个月的打理也很贵。她倒不是养不起,但中午吃饭时候也常常抱怨,说这种狗娇贵、难伺候。
我忍不住问他:“啊,你有一只吉娃娃?”
“是啊。”他很得意,“它是不是很可爱?”
“很贵吧!”
“有一点罗,几千块呢。”
天啊,我在心里算,几千块,他要按多少人才挣得回来啊。
“是你太太买的?”
“我买的。她喜欢,我就买了。每天我们一起散步都带着它。这狗太小,上次还差一点弄丢了呢。”
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问:“徐大哥,当初谈恋爱的时候,是你追的你太太,还是你太太追的你?”
“是她追的我,追得紧紧的。”他两嘴一弯,用一种打趣的语气。
“那你,追过她一点点没有?”
“没,压根儿没有。我是外地人,又是个瞎子,靠自己的手艺挣点钱,够生活就满足了。老婆孩子什么的,想都不敢想。”
“这么说,你一直拒绝她?”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后来我们就好上了,也就不分谁追谁了。”
“大哥,我也追一人,他死活不答应。”
“那人家也许是不愿意……”
“不是,他有病,不想连累我。”
“那你用力追嘛。”
“我用力了,什么法子都想过了,人家还是不理我。”
徐先生停住手,站到我面前,用茫然的眸子空洞洞地盯着我:“人家不理你,难道你就不会去理他?我觉得,你一定还是没尽力。”
我对沥川,要怎样才算尽力?
出了按摩店,我直奔自己的屋子,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护照。
几个月前,还是在九通的时候,爱挣外块的唐玉莲帮我办过一本护照。她说,她私下里和几个旅行社有联系,问我业余时间愿不愿做导游,挣外块之余,还可以逛一下新马泰。外块我倒是挣过几次,新马泰却一次也没去过。护照就一直没用上。我打电话给唐玉莲,求她给我办个瑞士的旅游签证。
当天下午,照她的指示,我填了几张表,又买了到苏黎世的来回机票,过了不到一周,签证就批下来了。
“你去瑞士干什么?欧洲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我给你介绍一个旅游团,三万块钱玩七个国家,怎么样?”唐玉莲在电话里劝我。
“去看一位朋友。”
“就住两天一夜?太短了吧?来回机票都去掉七千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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