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笑而不答,运笔成势、飞白藏锋,所写却是长安二字。
侧旁采娥禁不住轻轻赞叹,但见上官婉儿已放下笔杆,禁不住问道:“不是,您研了这么久的墨,就写两个字呀?”
上官婉儿却只是笑而不语,靠在椅背上、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两个字。
过了一阵,她道:
“我有些乏了,今日就写这两字,帮我收拾了吧。”
采娥在旁答应了声,看婉儿起身走去床榻,禁不住小声嘀咕。
“这些笔法大家,就是废墨。”
……
是夜。
太极宫边墙附近的阁楼灯火熄了,上官婉儿刚刚睡下,两个小宫女在外阁的床榻上说着些悄悄话。
离着太极宫西宫门不远的一处大宅中,大堂灯火通亮、歌舞不停,众宾客饮酒作乐,乐哉悠哉。
但与大堂侧旁的小屋中,今日去长安城外接上官婉儿的那绿袍小吏,此刻正低头躬身、面色如纸。
他壮着胆子抬头看了眼身前来回踱步的中年男人,颤声问:
“大、大、大人,这该怎么办?”
“怎么办?”
那中年男人嗓音一提,又立刻低声问:“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绿袍小吏身体哆嗦了几下,疾呼:
“各个坊间都在传啊!说是十年前被流放的上官家小孙女上官婉儿,今日回了长安城,还入了宫!
小臣一琢磨,这不对啊!
入宫的上官婉儿姑娘,是云中名声鹊起的笔法大家,这名声都传到了长安城中,一幅笔墨价值不菲。
可再去打听打听,当年上官家流放之地就是云中,上官仪有一孙女就是名叫婉儿。
年纪都对上了!”
这绿袍小吏几乎带着哭腔:
“武大人,下官可是听您的命令,去城门接来的书法大家,不知她是乱臣贼子之后啊!”
“这关本大人什么事?”
武大人瞪眼骂道:“嘴上把严实点,不然就只是你这乌纱帽的麻烦!懂了吗?”
绿袍小吏连声应是,抬手擦着额头虚汗,腰都快躬断了。
瞧这位武大人,面容也算中正,年轻时也应是器宇轩昂,只是如今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体型破显丰腴、面容因虚胖有点走样,再有那两撇略显滑稽的八撇胡,整个人平添几分油腻之感。
这就是长安城如今当红的大臣,虽没什么实权,但凡事都能插上一脚。
所依凭的,就是他姓氏的这个武字。
绿袍小吏仔细思量,忙问:“大人,此时补救尚来得及,咱们不如另找一位笔帖高手去圣前献宝,将这上官婉儿暗中拿下!”
“你当陛下分不出笔墨,看不出字迹?当长安城内发生的事,能瞒得过陛下?”
武大人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又立刻做了个深呼吸。
儒雅,平和,不生气。
“先不要急,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什么事都不能瞒着陛下……”
武大人背起手来,沉吟几声,眼中闪过一道厉芒,低声道:
“陛下未必不知之上官婉儿之名,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做好本分事就够了。
这个上官婉儿进长安,仔细一琢磨,还透着些古怪。
你觉得,她是为何而来?”
绿袍小吏忙道:
“小人哪里知道这些,不过,这罪臣之后容貌姿色颇为出众,言谈举止也有些气度,看起来很是温文尔雅。
她表明身份时那一抬手、一运笔,嘿!绝对是行家!”
“你怎么就忘了查查她底细!”武大人跺脚骂着。
“大人,这不能怪我啊大人!”
绿袍小吏颤声道:“卑职位卑权微,那里能去云中查她底细,卑职此前还问过您此事,您当时喝的醉醺醺的,就说这般书法大家,怎么可能有问题。”
“你再说?”
“真不是卑职……”
“嘿,你!”
武大人抬手便打,绿袍小吏也不敢闪躲,只能苦着脸挨了几下。
武大人撒了撒火,又来回踱步走了一阵,回忆着此事的前后情形,以及陛下前后说的那几句话。
他恨不得把陛下的每个字都翻出来,淘洗几次,看能不能拆成其他深意。
很快,武大人手指抚过八撇胡,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陛下智慧绝顶,无所谓不能,未必不知道,这笔帖大家上官婉儿,就是当年那个上官家的孙女上官婉儿。”
“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但千万不要以为自己能揣摩到陛下的意思,不然陛下定然就拿你脑袋、意思意思。”
武大人挺胸抬头,他居高位,自有一番气度,此刻也是定下了心神。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人是咱们请过来的,现在已经到了太极宫,入关文书还是本官亲自找人发过去的。
出了纰漏就是出了纰漏,现在要想办法赶紧补救。
不然就要去求见陛下,先一步认罪请罚。
这样,明日午时,本官就在府上宴请这上官婉儿,定要将她底细摸清,让她知道知道本官的厉害!”
“云中那边要不要派人去查一查?”
“本官会连夜派机关术士去关外云中,彻查上官婉儿的底细,也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武大人背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攥拳。
“明天,让本官先会会这上官仪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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