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儿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到了殿内还是愣愣地握着我的手,我便扯了他一下,低声道:“衷儿,请安。”
衷儿忙要跪下,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拱手施礼:“给父皇母后请安。”
我心生欣慰,果然是好孩子,将我说的话都记在心里了。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非寻常之事不必叩拜。
我却不成,只能规规矩矩地下跪请安:“峕儿给父皇母后请安,愿父皇母后祥泰康健,福寿万年。”
衷儿握不住我的手,便颇为留恋似的牵着我的衣角,惹得皇后笑道:“瞧瞧这小夫妻两个人,孩子都有了,还这么腻乎。”
皇帝似笑非笑,瞧着那脸色似乎有几分阴沉:“感情好自然不错,只要不恃宠而骄才好。”
皇后给我递了一个眼色,我自然心知肚明,只得尴尬的笑笑,俯身垂首,恭谨地道:“谨记父皇教诲。”
“入席罢。”皇帝略一提点,也不再多说,只是将眼睛挪开。
衷儿拉着我的手,笑嘻嘻地去找他那些侄子玩儿去了。今日诸多皇孙皆在席上,他们平日里最愿同衷儿玩耍,想来也是因为衷儿心智同他们相差无几,才能玩到一处去。
席间一个未曾见过的幼童,三四岁左右,粉圆珠玉似的,格外地清透可爱,说起话来也是妙语连珠,直逗的皇帝皇后同诸位诸侯王前仰后合,笑的不可开交。
我觉得新奇的很,这样聪慧的孩子委实少见,便拉了他笑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眨着一双大眼睛,脆生生地道:“儿臣知道。你是儿臣的母妃。”
我愕然,觉得有趣,便问道:“此话怎解?”
他朗声道:“娘娘是太子妃,将来便是天下万民之母,自然也是儿臣的母妃。”
我颇为惊讶,不过三四岁左右的年纪,竟已然如此聪慧,若是长大后可还了得?
我被他如此一说,心里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便笑着拉过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问道:“这样聪明的孩子,是谁家的?”
我环视四周,竟无人相认,我倒觉得有几分稀奇,笑道:“既不是诸位诸侯王的,我竟不知还有谁有这个福气能得这样的孩子了。”
我握着那孩子的小手,问道:“你是哪家的王孙?”
那孩子还是如旧回答:“儿臣是母妃的孩子。”
偌大的殿宇霎然间似乎是空了,悄然无声,只听得那孩子脆生生的童音绕梁盘旋。我正要开口,下一秒,那笑意却登时僵在脸上,握着那孩子的手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皇帝望向此处,点着衷儿:“正度,这是你的儿子。”
衷儿也愣了,转眸望着我,又看了看那孩子,说不出话来。
皇帝道:“遹儿,还不快拜见你父王?”
我见那孩子挣脱我的手便要下拜,忙一把止住他,起身行礼道:“儿臣奉君命执掌东宫,虽曾有纰漏,可皇嗣血脉之事却万万不敢马虎。儿臣日日查看内宫档案记录,并未得知东宫中有哪位妃嫔身怀有孕,近年来除了河东县主,也未有子嗣诞生,儿臣斗胆,想请问父皇,说这孩子是太子的,父皇可有什么凭证么?”
皇帝厉声斥道:“放肆!照你这么说,倒是朕混淆皇家血脉了?”
我忙疾步走到殿中,下拜道:“妾身不敢。只是东宫的规矩是祖宗的规矩,妾身执祖宗家法办事,不敢有丝毫差池。还请陛下恕罪。”
殿中沉寂恍如隔世,我跪在地上,半晌,听得皇帝嗤笑一声,道:“太子妃当真是恭亲自勉,既如此,朕便请遹儿的生母出来。”
他轻轻击掌,帘后一女子的窈窕身影隔着朦胧不清的帘影微微福了福身,方才缓步而出,行至殿下,对诸人施礼道:“妾身谢氏,给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同诸位王爷请安。”
我循声猛地抬眼望去,是了,绝错不了,那站在我面前几尺远的地方的人,正是那个让我恨之入骨的谢玖!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我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地想,心里头似乎是百爪挠心,又似乎是满满的怒气要压不住地喷薄而出,恨不能冲上去咬断她的脖子。
好一个谢玖!
皇帝满意地望着我阴沉下去的脸,道:“谢才人昔日怀有身孕,自请回西宫养胎。朕念及王孙之事事关重大,谢才人又多年侍奉有功,便特许恩准。只是这孩子生下来,朕瞧着这孩子聪慧灵秀,颇有先帝司马懿之风,将来必成大器。便留在身边教养。只是如今年岁大了,还是该送归东宫。”
他着意点了我一下,似笑非笑地问:“太子妃可有异议?”
我有异议?我哪儿敢有异议?从谢玖捧着那卷圣旨到我面前请辞的时候,想必就是这位皇帝同谢玖布的一个局了。
我笑了一下,垂首道:“妾身不敢。自然将王孙视如己出。”
衷儿还是呆呆地望着我,半晌,极小声地叫了我一声:“峕儿。”
我周身微微一震,这是衷儿头一回叫我的名儿,他一贯是叫我“阿姐”的。
在皇帝面前,他如此也算是想保全我了。
我转眼望着他。
我们之间不过几尺之遥,可中间却隔了一个司马遹。他的目光迟疑地落在司马遹脸上,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同衷儿从前的年幼模样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我起先以为他是哪一位诸侯王的孩子,同衷儿长得像却也不奇怪。
只是如今瞧来,却委实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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