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刑部死囚牢中,黄耀宗盘腿坐于铺在地上的稻草上闭目养神,他的坐姿很正,背脊挺拔如苍柏带着一种万年不折腰的坚持。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他的两鬓却已是霜白,清癯的面容上两道八字纹深深陷进去,更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沧桑之感,然而他的神情却是平静坚毅的。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大牢的幽暗里,不知是谁,缓缓在唱着那首《淇奥》。
黄耀宗睁开眼,忍不住侧耳细听,那歌声略带沙哑,蕴含着一种岁月沉淀的苍老,却是极为动人。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诗歌勾勒出一位如美玉一般无瑕的君子形象,画面极是美好。黄耀宗听着听着,脸上不禁微微露出笑意。他回起想起当年他给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一名弟子上的第一课,讲的便是这首《淇奥》。当年那小小少年弟子当真是如宝器如美玉,众望所归,人心所向,如那昭示着圣贤现世的白泽瑞兽一般受万人景仰拥戴。
他又微微叹息,可惜后来,美玉却是蒙尘,明珠终究暗投。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那苍老之声还缓缓在唱,幽暗中忽而有人发问道,“老铁匠,你这唱的什么歌?”
“这是赞颂君子的诗歌,”那苍老的声音停止歌唱,在幽暗中笑着回答,“这是我的师傅教我的,他说这诗歌在赞美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期待,世人对真正君子的期待。”
黄耀宗心中一震,他听见先前那人又笑道,“你一个打铁铸剑的,学什么君子之歌。”
“打铁铸剑虽成不了君子,可却也有不少孝子义士。”那苍老的声音笑着问,“我这有一个关于剑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你且说。”那人回答。
那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先秦时干将、莫邪夫妇为楚君铸剑,三年才铸成一对雄雌宝剑。干将以雌剑献楚君,留下雄剑。为楚君所觉,遭戳。其妻莫邪后生一儿,天生异相眉广三寸,取名赤。赤长成后欲带雄剑为父报雠,却为楚君所察,购之头颅以千金。赤闻后,只得亡于山中避祸,日日悲歌而泣。时逢一客,客对赤曰:‘将子头与剑来,吾必为子报雠。’”
“赤答应了?”那人问。
那苍老的声音又道,“赤当即自刎,两手捧头及剑奉客,尸身立僵不倒。客对其曰:‘吾必不负子也。’尸身方才倒下。那客持赤之头颅往见楚王,王大喜。客曰:‘此乃勇士头也。当于汤镬煮之。’王如其言,以镬煮赤之头三日三夕,不烂。客曰:‘此儿头不烂,愿王自往临视之,是必烂也。’王临镬视之,客趁机以剑断王头颅,王头堕入汤中;客亦自斩己头,头复堕汤中。三首俱烂,不可识别。王之臣属乃分其汤肉葬之。通名三王墓。”
黄耀宗怔怔听着,就听见幽暗之中,那人沉默片刻,问,“蝼蚁尚且偷生,这赤为何这般不惜命,轻易就信了这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之客?”
那苍老的声音答,“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赤为何轻易就信了这生客,便只有赤自己知晓。况且,纵然他不以死一搏,也不过是在山中日日悲歌,一事无成罢了,为何不放手赌一遭?”
那人又问,“可那陌生客为何又肯为赤报仇而舍去性命?”
那苍老的声音答,“因他不肯负赤,赤之献身必是他心上之重,他自当舍生忘死,全了赤对他的信任与期待。”
黄耀宗听到这里,忽然就缓缓笑了起来,他听见那苍老的声音最后道,“所谓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便是如此矣。”
大牢中又恢复了安静,一切都沉寂在一片幽暗之中。
第二日清晨,看守死牢的狱卒发现黄耀宗的坐姿有点怪,他依旧盘膝而坐,背靠在墙上,头却是歪垂着。那狱卒不安地进牢房查看,才发现黄耀宗以一根细树枝穿透了自己咽喉,身体都已凉透,已死去多时。
狱卒惊慌地去禀报,墨越青大吃一惊,赶到之后怒而责问狱卒黄耀宗是否曾经见过什么人,狱卒和藏于暗处的暗卫却都说没有。墨越青又立即将此事告知楚烈和萧镜之,二人都到刑部死牢中查看之后,全都没有发现异常。
很快,黄耀宗自尽于刑部大牢的死牢中的消息在朝野间传开,三法司都各派一名杵作前来将尸体验明正身之后,最终决定将尸体运去乱葬岗。
在黄耀宗尸体被运出刑部大牢之后,楚烈不甘心地又命人查了一遍牢房,却是发现就在黄耀宗所坐着的那堆稻草下,有用鲜血写着的四个小字“青山未改”。
楚烈盯着那四个干透的血字看了许久,忽然就冷笑出声。
他回想起多年前,黄耀宗落入他的手中时,曾对他说过,“我还记得当年我为东宫属官,秦王你总是沉默地跟在太子殿下身后。那时所有人都觉得你老实稳重,我却是一直都不喜欢你,特别是你那双眼睛在无人留意时总是在窥视着太子殿下,在渴求着太子殿下的一切,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贪婪,就像阴沟里的老鼠。然而,你这一生都及不上他,无论你再如何渴求都是无用功。”
他还记得黄耀宗说这话时的表情,那表情严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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