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心来说,顾青当然也不愿受此王爵。
没别的原因,只是太张扬了。
身处他如今的地位,手握着如此大的权力,什么样的爵位得不到?哪怕他想当皇帝,也不过是朝部将使个眼色的事,哪里在乎李亨给他封的什么关中王,听起来像山寨火腿肠似的。
宫廷剧变之后,朝野间议论四起,朝臣们都很清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正是新旧交替之时,有些人注定会被新的时代淘汰,有些人却会趁势而起。
如此敏感的时刻,顾青只愿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改变朝堂以往务虚的不良风气,骤然被李亨晋爵,对顾青实在是弊大于利,让朝堂内的矛盾愈发激化,顾青将不得不浪费许多时间处理朝堂内部的争斗,一切都是因为李亨这道晋爵圣旨。
所以顾青必须坚辞晋爵,任何赏赐都不需要。
金殿内陷入短暂的尴尬,顾青坚辞之后,许多朝臣的脸色才略微松缓了些。
总算顾青识趣,而且,总算天家的体面还没丢干净,至少还剩一块遮羞布。
尴尬的气氛中,李亨自己也颇觉没趣儿,于是换了个话题道:“诸卿今日可还有事奏?”
群臣沉默之时,顾青忽然道:“臣有事奏。”
李亨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和颜悦色道:“顾卿有事尽管奏来。”
顾青平静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疏,双手高举过顶,道:“陛下,大唐如今叛乱已平,天下归安,臣请奏免关中,河南,河东,河北等诸道税赋一年,其中河东与河北两道曾被叛军占据多年,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臣请免三年赋税。”
李亨笑道:“便允所请。”
此时的李亨像个工具人,没有任何决定的权力,这是顾青早已警告过的,今日既然顾青公然提出了免赋,那就说明这件事顾青早已决定了,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李亨不敢跟他唱反调。
群臣也无话可说,顾青的这道奏疏是正事,也是应当之事,减免北方赋税早在一个多月前已开始在进奏院商议过了。
接着顾青又从怀里掏出第二份奏疏,道:“臣还有一事。”
“顾卿且说。”
“天宝十二年,臣曾向太上皇陛下提出平吐蕃策,这几年里,安西都护府以商利供养吐蕃土地所产,如今得斥候所报,吐蕃境内已有半数以上的土地改种药材以换重利,而他们的主粮青稞等作物,大多已不足供养国内百姓和将士,所用之粮食只能向剑南道商贾购买……”
“吐蕃国力日渐颓靡,臣以为,如今正是伐吐蕃之良机,臣请断绝吐蕃粮道,整顿兵马,西征吐蕃,一战而平此百年大患,将吐蕃纳入我大唐版图。”
殿内君臣又惊呆了。
自安史之乱后,朝臣大多没想过“平吐蕃”这个话题,因为实在太遥远了。战乱刚平,国内百废待兴,百姓需要安定,新君即位不到一年,正需要巩固政权,梳理朝堂势力,无数内部事都迫在眉睫要处理,这种时候谁会想到出兵征服吐蕃?
见群臣议论纷纷,李亨欲言又止,想劝又不敢劝,顾青平静地道:“战乱方平,人心思定,这些臣都清楚,只是吐蕃如今国力衰落,而土地改种药材之计策,吐蕃的赞普和国中权贵也已渐渐缓过神来,错过此次良机,吐蕃又将恢复国力,那时它仍是我大唐百年之患,臣以为,长痛不如短痛,趁此时机平了吐蕃,忍此一时之痛而消弭大患,益于大唐千秋功业,请陛下应允。”
见君臣仍无人出声,顾青叹了口气,道:“臣请旨,可遣安西军将士出征,臣亲自领军,平此大患。”
话音刚落,李亨毫不犹豫地道:“好,朕允了。”
顾青暗暗冷笑数声,表情平静地退回朝班。
…………
走出太极宫已是下午时分,顾青老老实实在殿外用了廊下食,与群臣一道坐在殿外廊柱下,吃光了李亨赐下的冷食,没有任何特殊待遇。
与顾青一同进食的群臣都畏惧又好奇地看着他。
顾青已是权势滔天的权臣,权臣自然应该享受特殊待遇的,比如这算不上丰盛的廊下食,顾青完全不必与大家一起进食,朝会结束拍拍屁股回家便是,可顾青却仍与所有朝臣一同坐在廊下,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权臣,实在令人费解。
顾青倒也并非惺惺作态,他此时最不愿的便是拉开与群臣的距离,制造阶级对立。
逼宫之后,顾青大权在握,他要着手改变天下了。
改变天下首先要从朝廷权力中枢做起,顾青希望以自己低调的言行来影响朝堂,让朝堂的臣子们渐生务实低调之风气,官员务实又肯踏实做事,天下百姓才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用过廊下食,顾青走出太极宫,迎面遇到陈郡谢氏的谢传经。
谢传经显然是专门在宫门外等候顾青的,看样子等了很久。
见到顾青后,谢传经急忙行礼,笑道:“恭贺顾郡王铲除大患,从此天下已尽在郡王殿下股掌之中。”
顾青笑了笑,道:“‘铲除大患’之类的话不可再说,传出去不好听,我不过是奉旨率兵肃清宫中反贼余孽而已。”
谢传经情知失言,急忙赔罪,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晚生敢问,郡王殿下接下来……”
顾青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下午时分来我王府,你与那些世家子弟都来,我有事与你们说。”
谢传经大喜,忙不迭地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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