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微将历书、地形图和自己推算的结果一起放在华苍面前。
“革朗的这支增援军现在占领了峡林城,他们要想进一步攻入冕州,势必要经过峥林山脉。峥林山脉地势险峻,原本就是易守难攻的地带,加上十一月初五的月全食,我们只要提前占据有利地势,胜算会比他们要大得多。”
赵梓想了想道:“月全食是重大天象,既然我们能推算出来,他们想来也会有所防范。”
“那可未必。”少微得意一笑,给华苍递了个眼神,“还记得我们上次说的那件事吗?”
“你是说……”终于能插得上话了,华苍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少微所指,“历法误差?”
“对,就是历法误差。”少微道,“革朗沿用的太初历比我们的乾象历晚三天,误差也更大,天狗食月这样的天象,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他们断不会推算出来的。”
华苍心里已有了决断:“所以我们必然能占到这个先机。”
少微颔首:“正是如此!”
于是华苍与众将士重新拟定了作战方案,最后还不忘睨了赵梓一眼。
那一眼似是挑衅,又似是警告。
正在与少微讨论算法的赵梓:“……”
为了筹备与木那塔的这一战,峥林城和峙林城各留下足够的守军,由峥林的将领调度,其余人马由华苍率领,前去截杀革朗的增援军。
裕国公也十分重视冕州的战局,不惜派出一支精兵队来给他们断后。
出站前夕,华苍想把少微送去湛州,那里守备森严,是最靠后方也最为稳妥的一道防线,太子毕竟是太子,容不得半点闪失,理应待在较为安全的地方。
然而少微严词拒绝了。
他说:“这套战术是我想出来的,你要我作壁上观?你们知道天狗食月的准确时间吗?你们知道届时山南和山北哪里更适合突袭吗?”
“可你是太子。”
“华将军!”少微看着他道,“我现下不仅是太子,还是监军!你若再提让我逃跑的事,休怪我治你以下犯上之罪了!”
华苍拗不过他,又担心自己到时候顾不上他,只恨不能把他敲晕了一路送回皇宫。
最终少微还是得偿所愿地留了下来。
不过,当他沉浸在即将上战场的感慨悲壮中时,他看见华苍脱去外袍,换上戎装,看见他背上刚刚痊愈的杖伤,交错的血痂依旧触目惊心,看见他深夜拭剑,那剑身裹挟着凛凛寒意,不知凝聚了多少亡魂。
少微这才真正意识到,华苍是要去搏命的。
任何一个瞬间,都可能血洒疆场,再不能归来。
他忽然想问他一句话。
次日清晨,他们整装出发。
连着两天一夜的跋涉,他们进入了峥林山脉的深处。
峥林山脉地形复杂,山中岩层参差,又有许多熔岩洞窟,行军极是不易,幸而有赵梓这个当地人引路,着实省了他们不少气力。
这一夜,少微跟在华苍身边。
通往山北的路颇为险峻,他们下了马,在山路上艰难前行。
这里没有石板铺就的廊道,没有明亮精致的宫灯,为了隐藏行踪,他们甚至要专挑崎岖小路行军,连火把都不可以举。
只有淡红的月光。
少微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华苍照例将一根衣带拴在他的腕上,时而用手牵动他,时而出言提醒他。
少微出奇地冷静,他一点也不慌张,一点也不害怕,有这个人在身侧,于危机四伏的战场上走着,竟比独自走在宫中的石阶上安心。
到了地方,少微算算时辰:“差不多了。”
他牵着华苍的衣带,站在隐蔽高处,风吹得他鬓发松散,他们身后是英武的长丰将士,只等着他一声令下,便要向着他们的战场冲去。
他眼中映着一轮红月,华苍的眼中却映着他。
一抹暗影开始侵蚀月亮的边缘,一口一口,慢慢吞噬着洒下大地的光亮。
“天狗食月。”少微道,“等天狗吃完了,我们就去吃革朗人的血肉。”
随着月亮的消失,他眼中的神采也越来越少。
天地无光,就像是一场永夜。
华苍看着他变得空茫的瞳孔,问道:“怕吗?”
少微笑着说:“不怕,只要在能感觉到你的地方,就不怕。”
他解下腕上的结扣,松开了华苍的衣带。
华苍一瞬间想要去抚触他的眼睑,终究还是收回了手。他翻身上马,高举令旗,倏然挥下:“儿郎们,随我冲!”
英雄无归路,快意沙场。
少微眼不能见,耳朵却听得清楚。山野中回荡着将士的冲杀声,兵刃的碰撞声,他甚至能听见热血喷洒、肢体分离的声音。
他知道华苍在哪里。
哪里战得最痛快,那个人就在哪里。
出战的前一晚,他问华苍:“若不是当初我硬拉你参军,也许你还安安稳稳地在将军府待着呢,不用上战场,也不用受责罚,老实说,你后悔吗?”
华苍哂然:“为何要后悔,最坏能是怎样?不过是锈剑立地,枯骨成佛。”
平生无憾事。
锈剑立地,枯骨成佛。
不过尔尔。
那人似乎对什么都是不屑一顾的,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不在乎功名利禄,甚至不在乎生死。他想做的事,便会不择手段地去做。
他答应为他守住边疆,他也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暗影逐渐移开,月光重洒衣衫。
永夜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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