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开门,四面八方都是债主,这滋味不太好受。于是草草干完活,就挂上了帘子。这些简单的家务,她已经做得十分熟练了。比起武大每天早出晚归的挣钱,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还真是挺轻松的。
人都是惰性的。她发现自己居然在一点一点适应着古代社会的生活。要不是天天对着的这个男人太挫,真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赖。
刚下了帘子,正思忖着回去洗个脸,却发现手里的帘子不太听话,怎么也放不到底。一抬头,忍不住惊叫一声。只见一柄扇子横在了门帘和杆子中间,顺着那拿扇子的手看过去,赫然便是当日组团来骚扰的小流氓头子。只见他一双眯缝眼,一个肉鼻头,口中啧啧的说:“武家娘子,这么早就下帘子啦?”
他身后,三三两两地站着五六个闲汉,全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有的便叫:“她脸红了!哈哈!鲜羊肉也有害臊的时候!她脸红啦!”
为首的肉鼻头笑道:“娘子装什么清高,你看我们这些兄弟,哪一个不比你家武大fēng_liú倜傥、健硕高大?你家老公要是不能满足你,可要记着来找我们啊!”
后面的人驾轻就熟的起哄:“好一块羊肉,别教落在狗口里!嗐,那狗咬得死紧!汪汪!”
一群人哈哈大笑。上次那个银铺里的妇人又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幸灾乐祸地朝潘小园瞅了一眼。
潘小园竭力控制住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拾起门边打草鞋的棒槌,用力在墙上一敲。咚的一声响。
隔壁茶坊的门帘应声掀起。卖茶的王婆左手一片抹布,右手一个铜壶,蹬蹬蹬的大步跨出来,抹布往地上一扔,插起腰,两道眉毛一竖,力贯顶心,气沉丹田,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喝:“哪个长舌头顽皮泼骨老油嘴在老娘的铺子前面嚼蛆嚼的香个没完呢!”
这一吼端的是余音绕梁,满座皆惊,街市上的嘈杂立时停了。当时街上行人就有好几个住脚的,一帮泼皮也怔了一刻。王婆左右看看,见声势足够,径直走到街心,揪住一个最猥琐、叫得最欢的,嘴角一歪,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东街三代破落小张三,穷断脊梁骨的没头鬼,老娘养和尚阿爹宿尼庵,自己丽春院里刷锅的小娘都正眼看不上,谁给你的胆子在良家门口撒野火儿!也不看看他家身后是什么人!x娘的傻吊醉死的泼贼,武大娘子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
当时正值隆冬腊月天气,只见王婆口吐白气不断,云雾中夹杂着唾沫星子,已经喷了那张三一头一脸。那张三紫胀了面皮,刚要还嘴,王婆哪能容他半个破绽,行云流水滔滔不绝:“不识时务的腌臜泼短命,魉魉混沌,有娘生没爷教的无字儿空瓶,泼贱奴胎赖骨疮皮大烂x!也不睁开你那屎糊眼儿看看,他家的兄弟,景阳冈打虎的武都头,那是杀人不眨眼的好汉,人家一个小指头就能徒手阉了你,敢在他哥哥门口聒噪,你活得不耐烦,老娘门口还不乐意溅上你那骚x臭脏血!”眼看骂蔫了一个,转头骂第二个:“李四穷厮也来凑热闹,打脊饿不死冻不杀的乞丐,冷铺里呆不惯,大街上讨打!银样镴枪头,人皮囤破罐子,这年头王八也会开口,你家老婆在屋里养汉哩!你恁骗口张舌的好淡扯,到明日死了时,不使了绳子扛子!……”
眼看王婆火力全开,潘小园悄悄退到帘子后面,心里面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这嗓门,这脸皮,这词汇量,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修炼不出来。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古人诚不我欺!王婆这个老太太,简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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