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庄主抬眼望了望黑云侵袭而至的天空,出于敬畏后退了半步,直到脱离苏寒山的搀扶,才侧身让路,强颜欢笑:“陈大人与九公子能够驾临寒庄,实是莫大的荣幸,在下哪里敢怪罪诸位。”
“请……”
瞧着烟雨山庄众人紧随柳庄主列侧两旁,苏寒山回头看了大理寺卿陈天官一眼。
他有些犹豫。
眼下这般阵势路过烟雨山庄,虽无他意,可难免给人恃强凌弱的感觉。尤其见那柳庄主慌恐神色,更让苏寒山觉得自己像极了牵黄擎苍率恶奴欺压乡邻鱼肉百姓的纨绔。
若不然改道?
他想着。
可看这阴沉天气,晚间必有磅礴大雨。何况此处距离白云泉大林寺至少还有几日路程,即使再如何赶路,也改变不了顶着凄风厉雨露宿荒野的结局。
这种遭遇未免凄凉了些……
大理寺卿陈天官不可察觉点了点头,苏寒山这才终止胡思乱想。
原本就是简单的路过,也并未计划从烟雨山庄调查些什么,当真过门而不入,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倒显得自己心虚。
苏寒山长舒了一口气。刚要迈步,却见黄裳儿背负着双手,哼着小曲,唱唱跳跳率先走了进庄。
他无奈苦笑。
……
烟雨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虽不如春秋五国信奉的儒释道剑武尊崇,实力也无法与四大邪宗、天策府、西山居之流相提并论,却好歹从战国至春秋传承了百年,祖上更曾出现过武道七重化凡境的神仙强者,因此底蕴还算不俗。
传至今代,庄主柳晓峰待人以宽好结良友,无论落难江湖的英雄侠客还是十里乡邻的普通百姓,但有所求,无不必应。
十数年里,这才为山庄攒出及时雨的名声。
算是个代名词。
也正因此,当初七皇子苏幕遮中途办差时突发奇想,欲结识这位江湖豪杰,方才借住了山庄,因此演变出后来的种种。否则东伯吴与胡姬的所作所为,也不会牵扯出历史上每个朝代都极其敏感的禁题。
皇家子孙同室操戈。
好在烟雨山庄与此事并无太大干系。
无论大理寺是否着手调查,无论七皇子当初落脚是临时起意还是别有用心,柳晓峰与他所承袭的烟雨山庄都问心无愧。
至于东伯吴与胡姬两人,实则早已投效朝廷。大理寺即便追究,也断没有牵连山庄的道理。所以柳晓峰面对言刀词剑的陈天官,只畏却不惧。
因为理法如此。
大理寺作为朝廷机构,所思所行皆需遵从。
可九皇子苏寒山不同。
于公之上,烟雨山庄无法究责。可于私之处,谁能断定这位北归故国仅半年的九皇子殿下不会记恨于心?
烟雨山庄哪怕再屹立江湖百年,也没有承受补天教未来掌玺人以及苏唐皇子雷霆之怒的资本。
柳晓峰很清楚这点。
……
会客厅堂里,待九皇子苏寒山落座之后,庄主柳晓峰主动请罪说道:“请公子责罚。”
苏寒山顿感突兀。
他疑惑地看着对方,又看了看大理寺卿陈天官与秋塘刀从不离身的顾长亭,略作迟疑后问道:“柳庄主这是……”
柳晓峰说道:“东伯吴与胡姬毕竟出身烟雨山庄,在下疏于纠察,难逃罪责。”
江湖摸爬滚打数十年,算得上老谋深算的柳晓峰在试探。
试探九皇子的态度。
他想知道南朝寒山寺吃斋诵佛伴青灯长大的九皇子是否如传闻那般生来恕心,否则寝食难安。
大理寺卿陈天官眯了眯眼。
生得一副善良面孔,而在朝堂之上素来却以阴狠毒辣而闻名的胖子暗道了句老狐狸,拭了拭虚汗说道:“柳庄主莫非对我大理寺办案的能力表示怀疑?”
“在下不敢。”
“又或者说,在你的心里,九公子是那般心胸狭窄城府暗藏的宵小之辈?”
柳晓峰低头沉默不语。
不知是受了震慑打消念头,还是以此表示默认。
苏寒山微蹙眉头。
江湖的山高水阔令他向往,心思暗藏也让他厌烦。他明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这些恩怨,可当自己涉身其中亲眼所见时,还是难免失望。
暗自叹息。
既然无可避免,总要学着接受。虽然过程有些煎熬与迷失,至少好过不知不觉中丢掉宝贵的性命。
他想着,你需要答案,便给你答案。
苏寒山起身,走到这位从进庄那刻就一直提心吊胆揣测自己此行意图的庄主面前,再次将其搀扶而起:“柳庄主莫要多虑。”
“寒山相信大理寺办案的能力,自然也相信关于刺杀的事件与烟雨山庄无关的结果。此次冒昧到访,仅仅是路过借宿,明日清早便启程。如若庄主不便,寒山即刻离去也行。”
柳晓峰抬头对视着苏寒山的眼睛。
片刻后,吃了定心丸的他悬着的心终于沉下,寒暄说道:“公子说的哪里话,烟雨山庄从未有拒客之礼。莫说一日,公子便是常住于此,在下也绝无半句怨言。”
偷偷搓了搓掌心汗,柳晓峰转身吩咐道:“来人,奉茶。”
……
黄裳儿凑到苏寒山耳根旁,低声细语:“这庄主好小气。”
苏寒山轻嗯了声,表示疑惑。
暖流在耳畔轻拂,有种痒痒的感觉。
黄裳儿继续说道:“你想啊,他这一路心事重重的,明显是不解疑虑,连杯茶都不舍得给我们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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