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在意一个微小生命的呼叫?我显示自己存在的声音,说穿了只是一只离开树根爬到
阳光底下的蚂蚁,谁也不会注意它的自我炫耀。我母亲彻底沉浸到对物质的渴求之中,她的
眼睛因为饥饿而闪耀着贪婪的光芒,她的嘴在不停地翕动,可是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
什么。事实上这并不重要,她翻动货郎担子里物品的手指有着比嘴里更急迫的语言。我的父
亲、脸上布满难以洗尽的尘土的父亲,正虔诚注视着我母亲的激动。他听不到我的哭喊,他
作为丈夫比作为父亲更值得信赖。我哇哇哭叫,全身开始抽搐,可是没有人理会我,哪怕是
回过身来望我一眼的人也没有。父亲的破烂棉袄捆住了我,我无力的腿蹬不开这束缚,只有
嘴是自由的。我的哭喊飘出了村庄,进入了四周的树林。如果真像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所说的
那样,我当初的哭声穿越了许多陈旧的年代,唤醒了我们沉睡的祖先。我同时代的人对我的
恐惧置之不理时,我的一位祖先走过漫长的时间来到了我的身旁。我感到一双毛茸茸的手托
起了我,身体的上升使哭喊戛然而止,一切都变得令人安心和难以拒绝。一具宽阔的胸膛如
同长满青草的田地,替我阻挡了阳光的刺激。我的脸上出现痒滋滋的感觉,我的嘴唇微微张
开,发出呀呀的轻微声响,显然我接受了这仿佛是杂草丛生的胸膛。因我无人理睬的哭叫而
走向我的那具宽大的身躯,听说长满了长长的黑毛。村里当初目睹此事的人都弄不清他头颅
上生长的是和身上一样的毛,还是头发?他们无法判断哪种更长。他那两颗像鸡蛋一样滚圆
的眼睛里有着明亮的目光,这一点谁都铭心刻骨。他的形象十分接近我们理解中的祖先,如
果他真是我们的祖先,这位祖先显得过于粗心大意了。我的哭叫无意中成为一块放在陷阱上
面涂抹了酱油的肉,引诱着他深入到现代人的敌意之中。
他像货郎一样拨开了树枝,迈动着两条粗壮的短腿,摇晃着同样粗壮的胳膊,大模大样
地走来了。那时候我的父亲依然抱着他的锄头痴笑地看着我母亲。我母亲和众多女人都俯身
翻弄着货担里的物品。她们臀部结实的肉绷紧了裤子。货郎的手也伸进了担子里。女人的手
在翻开货物时,他翻弄着女人的手。后来他注意到一双肤色异样的手,很难说它充满光泽,
可是里面的肉正一鼓一鼓的试图涌出来,他就捏住了它。这只哺乳时期女人的手有着不可思
议的松软。我母亲立刻抬起脸来,与货郎相视片刻后,两人都微微一笑。
此刻,那位类似猩猩又像是猿人的家伙,已经走到我的身旁。他从田梗上走过来时很像
是走钢丝的杂耍艺人,伸开两条粗短的胳膊,平衡着自己摇摆的身躯。宽大的长满黑毛的脚
丫踩着青草走来,传来一种似苍蝇拍子拍打的响声,应该说他出现时显得颇为隆重,在村庄
喧闹的白昼里,他的走来没有一丝隐蔽可言,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上了他。
我母亲松软的手遭受货郎的袭击之后,这位女人内心涌上了一股怅然之情,她一下子被
推到货物的诱惑和陌生的勾引之间,一时间无从选择。接下来她体现出了作为妻子的身份,
我母亲扭过脸去张望我的父亲。那时候我父亲看得过于入迷,脸上渐渐出现严肃的神情。这
使我母亲心里格噔一下,她呆呆望着我父亲,无从判断刚才转瞬即逝的稳秘行为是否被我父
亲一眼望到。我母亲的眼中越来越显示出了疑惑不解。前面浓密的树林逐渐失去阳光的闪
耀,仿佛来到了记忆中最后的情景,树林在风中像沉默的波涛在涌动。正是那位黑魶魶的大
家伙使我母亲摆脱了窘境,她看到一具宽阔的身体从我父亲身后移了过去,犹如阳光投射在
土墙上的黑影。最初的时候,我母亲并没有去重视这日光背影上出现的身躯。她的思绪乱纷
纷如同远处交错重叠的树叶。直到那个宽大的身形抱起我重又从我父亲身后慢吞吞移过去
时,我母亲才蓦然一惊。她看清了那个可怕的身形,他弯曲的双臂表示他正抱着什么。我母
亲立刻去眺望我刚才躺着的田埂,她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谁也想不到我母亲会发出如此尖
利的喊叫,她的脑袋突然向前刺过去,双手落到了身后,她似乎是对我父亲喊:“你——”
我母亲的喊叫给所有人都带来了惊慌,那些沉浸在货物给予的欢乐中的女人,吓得也跟着叫
起来。她们的叫声七零八落,就像是一场暴雨结束时的情景。我父亲在那一刻睁大了眼睛,
显而易见,他是那一刻对恐惧感受最深的人,虽然他对我的被劫持一无所知。就连那位抱着
我的长满黑毛的家伙,也被我母亲闪电一般的叫声所震动,他的脚被拖住似地回过身,两只
滚圆的眼睛闪着异常的光芒。这很可能是恐惧的光芒。他看到我母亲头发飘扬起来,喊叫着
奔跑过来。
我母亲的惊慌没过多久,就让所有的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灾难。她不顾一切地奔跑给了
其他人勇气。货郎是最先表达自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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