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有。
那个女人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慢慢地低下头去。双手收回桌子底下,攥住了大腿上的浴袍。半晌的沉默过后,她抬起头来。
那一个瞬间,我如遭雷殛。
柳烟视的双眼里浸满晶莹的泪光。在朦胧泪光中我看见的是我曾经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看见的东西,往常的十八年里曾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我浸透在那样的目光里生活着,像是无边无际的夜雾深处照射出来的晨曦。让曾经被无尽的阴郁包围着的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人生的色彩,在十年前那样的目光于世界上突然消散后,我堕进深渊。
但现在它又出现在我的面前。真实得让我感到刺眼,甚至是惶恐。就好像是周围灰白的世界被人拉开了窗帘,阳光肆无忌惮地蔓延向每一个角落,把每一扇窗每一道门都染上色彩,照出我赤裸而又丑陋的本相。
烟视慢慢站起身来,眼泪在她脸颊上不断淌下,她朝我走来,我僵硬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举动,直到她在我身前俯下身子,深深地把我揉进怀中,我始终无法恢复理智。
“哥哥……”
我清晰地知道那目光是爱。
我清晰地感受着那垂落在我肩膀上的泪水,温度是滚烫的。
我清晰地感觉着那在我怀里抽泣的身影,像是被雨打湿的雏鸟。
我能感觉到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在躁动起来,疯狂地牵扯着我的肌腱让我抬手去将她拥入怀中;我能感觉到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灵魂都好像在奋不顾身地破壳而出,要与她分享我所有的所剩无几的情感。
直到某一刻,最后一丝理智轻轻敲打着我的神经,我的脑海中出现了那样一段意识:
我什么时候……
……有过一个妹妹?
惊恐的情绪在胸膛炸裂,我奋力地将怀里的女人推开,巨大的反作用力甚至连带着把我自己摔到了地上。我疯狂地喘着粗气,像个癫痫患者般吃力地向后爬去,尽可能地远离那个叫做柳烟视的女人。仿佛她不再是雪国里摇曳的精灵,而是浑身血污、青面獠牙的修罗。
柳烟视摇晃着站定,将从肩膀滑落的浴袍提了提,揉了揉眼睛,再看我时,那曾让我魂牵梦萦的目光荡然无存。
“现在你知道狂言师是什么了。”
她负着双手,冲我俏皮地眨眨眼睛。她还在笑,她的脸上还挂着方才的泪痕,她竟然还在笑!
直到二十分钟前,我都一直坚信所谓的“狂言师”只不过是一帮自恃身份的江湖神棍,学了点坑蒙拐骗的技巧,利用语言的艺术来骗取人类的信任……直到她走上来,哭着抱住了我。
从那一刻起,十年以来我一直固步自封、苦心经营的现实就仿佛被一只榔头轰得粉碎。
那不是演技。
再完美的演技也会有瑕疵。
没有人能够将不属于自己的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除非那是真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苏秦的男人。他读书很刻苦,意志也很坚定。那个年代是个乱世。他立志要成为最伟大的谋士。”
“但现实是残忍的。叫苏秦的男人带着满腔的志气在世界各地游历了很多年,花光了身上的所有盘缠,但还是一无所获,没有一位国王愿意听他说话。”
“当他狼狈邋遢地回到家里时,亲人们都厌恶他。父亲埋怨他浪费时间,母亲问他为什么不去种田。没有人在乎他的理想,也没有人想知道他往前几年的经历。”
“苏秦很绝望,也无能为力。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想。他已经三十岁了。一直做梦是会死的。他忍不住开始想:也许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我本来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国王们需要的不是诚挚的建议,他们需要的是弄臣。憧憬光芒的蛾子扑向烛火就会死掉,他生来就只能当蛾子,他能成为蛾子以外的生灵吗?他想。”
“之后的一年里,苏秦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会在乎。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人们照旧生活。”
“直到两年后,一个叫燕的国家里,忽然出现了一名叫做苏秦的谋士。他的衣着得体,谈吐也很有气质,燕国的国王很欣赏他,这个叫苏秦的男人受到了重用。”
“在之后的几年里,苏秦又接连去了不同的国家,游说每个国家的君主,君主们都采纳了他的建议,联合起来成为了联盟,而苏秦也被同时封为了六个国家的丞相,成了天底下最光鲜的谋士。”
“后来有一天,苏秦大丞相驾车路过一个偏僻的乡村,两个在田边耕地的农夫看见了他的车队。一个农夫说:‘看,那个苏秦丞相,长得像不像村头老苏的儿子?那个穷酸书生好像也是叫苏秦吧。’”
“另一个农夫想了想,笑了。他说:‘只是名字和样子有点像而已,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呢?’先说话的农夫也笑了,他说:‘确实是这样的,苏家的那个书生又穷酸又迂腐,气派和这位丞相一点都不一样呢,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叫做柳烟视的女人,把这样一个离奇而又古怪的故事,用童话般的口吻向我娓娓道来。末了,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历史上有关于狂言师的、最早的故事。但它也仅仅是一个故事而已,它的真假并不重要。我想要告诉你的是,狂言师从来都不是骗子。”
她顿了顿,轻声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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