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崇奉道教、花销无度,土木日兴,又要建宫殿,又要织造,加上宗藩、勋戚的赐田颁土,朝廷只好增加捐税,各级官吏相继盘剥,使得百姓家徒四壁,穷困之极,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特别还提到了厘金之策,说这七十万两白银就是在吸江南百姓的血,“夫市井之地,贫民求升合丝毫以活身家者也,陛下享万方之富,何赖于彼?且皇庄十二店,为屋几何,而岁有万金之课,尤嫌不足。况特遣中贵,赐之敕书,以压卵之威,行竭泽之计,民困岂顾问哉?”
嘉靖帝头晕眼花,一双大手却死死捏着这犯上的言论,逼着自己看下去。没想到等他看到后面,这悖逆之言越发狂乱——
“上谓臣僚不改因循,必致败亡。臣谓上不改操切,亦未必能中兴也。上有爱民之心,而未见爱民之政;有听言之明,而未收听言之效。喜怒轻发,号令屡更。见群臣庸下而过于督责,因博鉴书史而务求明备,凡上所长,皆臣所甚忧也。”
皇帝老是说百官群臣不改自己的病根,总有败亡的一天。而我说陛下你不改你的苛刻严厉,即使群臣改了病根,也不会有中兴的一天。陛下你有爱民之心,但根本看不到爱民的政策;你能辨得了是非,但却不是从兼听则明而来。
何况你随喜随怒,没有定数,以至于你的诏书号令朝令夕改,没有固定。你看到群臣平庸,就很严厉地责备他们,殊不知这是你自己选拔出来的人。你看到史书里的条条框框,就要求大家一定要按照书上的来做,却不知道今日和往昔的区别。
你英察自信,果断刚明,有很多的优点,但殊不知这些优点,反而是臣子们担忧的地方。
嘉靖帝身上的优点,比如聪明独断、善于制衡,擅用权术,使得大臣不敢欺瞒他,但要知道,正如老子所言,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政治浑沌则人民淳朴忠诚;政治清晰细密,人民反而狡黠、抱怨。
皇帝太狡猾,聪明过头,对手下人用了太多的手段,就使得底下人为了迎合或者对付他,而更加狡猾和聪明。那么大家心不往一处使,都想着怎么对付,怎么算计去了,这个朝堂就像一个优胜劣汰的角斗场,淘汰出去了不善于勾心斗角的人,而留下了一帮只善于玩弄权术的人。
“……自古帝王未有不遇灾而惧者。向来奸佞荧惑圣听,贿赂公行,赏罚失当,灾异之积,正此之由。余慝未除,宿弊未革。伏愿奋发励精,进贤黜奸,明示赏罚。”
嘉靖帝的脸色仿佛地狱中脱出的罗刹一样,声音如从九幽黄泉发出的一般,那种杀气直刺殿内所有人的肝胆:“这卷子是谁做的?!朕要将这无父无君、狂悖犯上的畜生,碎尸万段!”
徐阶蹉跌了一跤,脑子里嗡嗡作响,看张居正已经完全僵在那里,恨不能将这个学生痛打一顿,但为时已晚:“陛下,臣……”
“徐阁老要为他说话?”嘉靖帝冷冷地看着他:“这阅卷还没有结束呢,你就迫不及待以座师自居了?你的好学生原来不止杨继盛一个啊?”
徐阶浑身血液冰凉,当即顿首谢罪道:“陛下误会了,臣与这些考生素未谋面,他们心中所想,笔下所书,臣又如何得知?臣恳请陛下明鉴,所谓书生之言,不可信也,他们误闻市井之言,尚狃书生之见,遂发狂论。臣仰惟圣德,不加追究,宽大处理。”
嘉靖帝面色变幻,嘴角一阵阵痉挛,却并没有听他的话:“徐阁老爱护士子,也要他们对得起你这份爱护才是,你看看他写了什么,还敢跟朕要求宽大处理吗?”
徐阶战战兢兢接过试卷,一看之下几乎眼前一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依然被这卷子上激烈的言辞所惊吓,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怪不得皇帝会发雷霆之怒,就是十年前杨最他们规劝皇帝远离斋醮的那几封奏疏,都没有这么毫不隐晦地明示皇帝的过错!
他再一看卷子上的名字,“……苏州吴启和?”
他对这个名字当然不陌生,会试第一名是陈惇,第二名就是吴启和,若不是陈惇的卷子被嘉靖帝看上了,徐阁老原本就准备点吴启和做会元的。
这还真是他看中的学生,徐阶暗暗痛悟道,居然和杨继盛一样,以披肝沥胆、倾吐肝心为忠悃,还有这闯了大祸的张居正,自己这都是什么眼光,怎么挑选的学生啊?
且不说徐阁老如何质疑自己了,只听嘉靖帝道:“陆炳,你去将人即时锁拿下狱,问清幕后主使是谁,朕不会轻饶了他的!”
陆炳眉头动都不动,当即便要奉旨拿人,却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来:“陛下,奴婢倒是听闻,吴启和仿佛和您钦点的状元郎陈梦龙……有亲啊。”
“有什么亲?”嘉靖帝仿佛一头老虎,择人欲噬。
“亲表兄弟。”陈洪压低声音道。
此时星夜之下,安享太平盛世的北京城,依然灯火不眠。虽然连续刮了两天两夜的沙尘暴,然而城里的百姓并不惧怕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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