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压抑不住的干咳打破了房间的沉默,龙霂言看着宋迟难受的佝起身体,从袖中摸出手帕压在唇边,低沉的咳声过去他又随手将手帕收回袖中,动作熟练,是他这二十几年里常做的。
淡淡的血腥味,是龙霂言熟悉的味道,不是宋迟故作无事将手帕藏好就能掩盖的,但是,他不想让他知道,他也就装作不知,虽然,他们彼此都明白这只是一个假象。
几声敲门声,门外云起柔柔的嗓音传来:“主公,婢子送热水来了。”
“进来吧。”
感觉到屋里诡异的气氛,也嗅到了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但云起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该问的。所以也只是笑着服侍着宋迟净完手,便带着东西出去了。
似是因为烫了烫手,宋迟的双手多了几抹血色,只是脸上的气色还是一样的苍白,他轻声叹气,道:“你就要这样一直跟我闹脾气?你该知道,不管是从西齐来大秦还是摆脱那些皇子的眼线来这,对我来说都不容易。”
龙霂言没有说话,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后似是终于忍耐不住,推门而出。
宋迟愣了愣,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似乎,这次真的是把他惹恼了。”
其实,如果可以,他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曾经,他被断言活不过成年,所以现在想来,关于幼时的记忆,似乎只有一碗碗苦涩的药水、一位位大夫的摇头叹息,以及母亲失望的目光。
记忆里,母亲有双很漂亮的眼睛,每当一位名医远道而来,她的眼睛都会闪现希望的亮光,就如夜幕中的星辰一样,熠熠生辉。可是每一次,那抹光都会很快熄灭。
虽然每天都要喝苦苦的药,动不动还要让针扎,但其实小时候,他很盼望有大夫来,因为这个时候,母亲会很高兴,不会再抱着他默默流泪。
他偷偷尝过那些滴在脸上的泪滴,涩涩的,苦苦的,比每天喝的那些加了黄连的药更苦,比身上扎满了针更让他难受,更让他疼。
一天又一天,他已经忘记过去多少个寒来暑往,终于一个从南疆过来的大夫对母亲说,他虽然无法根治他身上的病症,但是可以缓解他的病情,即使活不到甲子之年,可只要平时注意保养,他活到四十岁还是可以的,那一刻母亲的眼里的光,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从出生起他就被困在母亲的院子里,守着那方小小的天地,不是母亲不愿带他出去,只是他的身体,不允许。
当母亲带着他到前院给父亲请安的那一天,他才第一次知道自己住了家是这样的。也是在那一天,他的母亲死去了。
在大厅里,父亲怀里抱着的是他出生不久的四弟,脚旁嬉闹的是他的二弟、三弟,四周围着的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姨娘,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他和母亲与他们隔着一个院落,宛如两个世界。
他想那天他看到了母亲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死去,不同于每次大夫来都会亮起的亮光,那是,再也不会出现的东西。
第一次,他想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不再是敷衍的配合着大夫的治疗,暗地里却数着自己还能熬几天才解脱。因为如果连他都不在了,母亲,好像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时的他,不懂母亲失去的是什么,只本能的觉得母亲很难过,很孤单,即使当时她紧紧牵着他的手;后来他长大了,懂得许多东西,甚至明白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却始终没弄懂那是什么。
直到父亲缠绵病榻,床边只剩他一个人时,他听到了他的忏悔。
从小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长大;她带着满满的情意嫁给他,洞房花烛他说着今生今世绝不相负;她兴奋的抱着肚子规划着一家三口的未来,他拿眉笔细细勾勒她眉间的花钿;她遭人暗算在产房里苦苦挣扎了三天三夜,他皱着眉头处理着案上的公文;她抱着孩子四处求医问药,他在房里喝醉抱住了一旁的丫鬟;她衣不解带的侍候高烧不退的孩子,他和同僚搂着青楼新来的花魁;她日日看着床头的雕花入眠,他流连在后院的红玉软香;她握着及笄时他送的发簪闭上眼睛,那发簪落在地上摔成粉碎,他带着庶子与姨娘漫步在郊外桃花林,恍惚间想起年少时她在桃林间起舞时的曼妙身姿。
本只是贵族门第间的联姻,却带上了不该有的一颗真心。
若是一时糊涂也罢,可是一人还在梦中,一人却已走了出来。只余剩下的那个人沉浸其中,牢牢记着年少时的一句绝不相负,从此庄生梦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恨母亲为了这个人抛下他,他也恨这个负心人轻许诺言,可是看着床上这个命不久矣的人一脸悔恨,他却突然不想恨了,不过是两个被命运愚弄的可怜人,一个带着爱人的背叛遗憾终生,一个临死才发现原来失去的才是自己一生追寻的。
人这一辈子,总是在追寻得不到的与已失去的,对于眼前的一切却视若无睹,而他,不想这样。
他是不得宠的嫡子,纵然临死前父亲在他面前忏悔,给他留下的,也只有一个尴尬的身份。十五年,他身边剩下的只有满院的藏书与一知己好友罢了,纵然他向往闲云野鹤的隐士生活,可是为了好友,他愿意手染鲜血踏入朝堂,只为能在大业将成之时助他一臂之力。
可多年的谈思竭虑,也让他的身子快速垮了下来,所以他不再出使他国,只安稳的待在西齐,这也是为什么西齐皇帝一个老谋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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