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疼得仿佛要裂开,身体像在沸水里浸泡一般,又是焦躁又是痛苦的热意充斥在内外,浑噩中难受得要死过去一样。
耳边迷迷糊糊地有人在悄声说话,“醒了么?”
“……还没醒呢,再烧下去要烧糊涂了……”
中正简致的卧房昏暗不明,烛火用青白的灯罩罩上,以免泄出一丝油蜡味,木格子小窗紧紧关着,哪怕屋里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来气,也没人敢支开窗透一透风。外头是阴沉的天色、里头是天青的幔帐,金钩挑起一角挂开,绣着岁寒三友的锦缎褥子沉沉压在榻上,里头闷闷地隆起一小块,偶尔动弹一下,便让守在榻边的丫鬟们投去一眼光,转而又撇回头去说话。
天色由灰沉逐渐转亮,鱼肚白中透出了一丝朝霞时,榻上那瘦弱的小玩意儿终于轻呢喃了一声,接着,艰难地睁开了眼。
守床的丫鬟们一看,便叫道:“醒了醒了!”
她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扶起来,替她略微整了整散乱的头发,轻唤道:“姑娘?姑娘?”
谢兰心终于看见了眼前的人和事。
鼻端似乎还嗅着佛前久久不灭的一炷檀香,寺外黄铜大钟缓缓敲起的声音尚在耳畔。她抬眼看四周,窗边矮几上的博山炉正袅袅飘散着一缕烟香,大门紧闭,却看不见屋外是否有人在敲钟。
一名丫鬟端来药,吹凉了边喂边道:“姑娘可醒了,老爷那处奴婢们这便去说,您安心养病,莫要太伤心了。”
谢兰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躯,如在梦中,轻唤道:“……明羽?”
“什么?”那丫鬟没听清,伸长脖子问:“姑娘方才说什么?”
却只见那个面容清秀的小小姐呆呆坐在榻上,通红着小脸,眼儿半睁半闭,魔怔了一般。
半晌,谢兰心浑身一震,挣扎着要下床。
丫鬟们“哎哎”直叫,“姑娘你病还没好!”
“我……这是哪里、这是哪里!”谢兰心挥开阻拦的手,一步三晃,跌跌撞撞来到门前,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拽开门栓,两手一分屋门。
“吱呀”——
屋外立着个人,旁边的的丫鬟正伸着手,刚要敲门的姿势。
宝蓝的水缎团花衫子,宝蓝的团花百裙盖住腿脚,一丝儿都不透。但谢兰心知道,这里面是一双小脚,一双平日里让女主人引以为傲的三寸小脚,而现如今炎热的仲夏里,这女子依旧长衫长裙,站得端端稳稳,双手交叠于身前,不苟言笑,一双长眼含着煞气,眼角有深而长的皱纹,方鼻、厚唇,面色绷得铁紧,使得原本就不好看的面容更加显得老相刻板。
这张脸她见得不多,但印象深刻,足足印在脑海中有几十年,如今猛然间出现在谢兰心面前,让她结结实实地愣了住。
谢兰心向着光,仰着脸看这女人,好似一只瘦小可怜的野猫儿。
谢二娘子——曹氏面无表情地看着,脸色微微地一皱,“竟直勾勾地望人,怎这般没教养?”
谢兰心心内早开锅了,她活了一辈子,含笑而终,原以为能下去与夫君团聚,怎么……怎么又变回了儿时的情景?
这莫不是个梦?
她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屋里屋外的丫鬟们都呆了,照顾她的几个丫鬟吓得哭了起来。
完了,把个小小姐照顾成傻子了,她们几个是要被发卖到哪里……
谢二夫人只呆愣了一刹,转而眼色如刀,射向那几名丫鬟,“姑娘怎么了?你们是怎么看顾的!”
丫鬟们稀稀拉拉跪了一地,哆哆嗦嗦道:“姑娘才刚醒……奴婢们、奴婢们拦不住……”
谢兰心甩完了嘴巴,觉得腮帮子疼得厉害,这才发现自己的牙也肿了,“嘶嘶”地含糊道:“你是二、二、二……”
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女人的称谓,“二嫂嫂?”
曹氏的脸更黑了。
她想起“二嫂嫂”这个称谓,就觉得恶心得够呛。
她现年已四十五,孙子都添了几个,最小的也不过与谢兰心一般大小,奶奶辈的人,居然还有个小丫头叫自己“嫂嫂”。
况且,一听到这声“嫂嫂”,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件腌臜事,如鲠在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怕那秦氏死了也变成厉鬼来找她索命。
曹氏不耐地挥挥手,“清醒了?清醒了就随我去见你爹。”
“我爹……?”
谢兰心又低低地笑了一声。
罢、罢、罢,这梦也真够真的,横竖都是在梦里,她就当还阳一次,见见那些往事也好。
谢兰心出生在一个比较特殊的环境里。用说书人的话来说,“你今日一旦做贼,顶风臭八百里,汝父汝母为贼父贼母、汝子汝孙为贼子贼孙!”
她就是那个贼子贼孙。
总之,就是在贼窝子里生出来的,贼大王叫何三刀,却不是他爹。他爹是个老头儿,叫谢海程,她娘秦巧娘却是个妙龄女子,在一次归宁的途中,被何三刀掳到玉柱山阎王寨,做了压寨夫人,整整在山上呆了十二年有余。
而在被俘时,秦巧娘已经怀胎有三个月,这也是为什么谢家至今没把谢兰心赶出家门的原因——谢兰心总算还是个谢家人,不是正统的贼子贼孙。
这年月里,女子三贞九烈,名节大过性命,莫说是被贼掳去一十二年,哪怕身子被外姓男子看了一看,贞烈的便要自求一死。像秦巧娘这种,就算是毫无羞耻贞洁之心,不顾人伦天理了。
曹氏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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