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根深则末盛矣,下乐则上安矣。马不调,造父不能超千里之迹;民不附,唐虞不能致同天之美。马极则变态生,而倾偾惟忧矣;民困则多离叛,其祸必振矣。可不战战以待旦乎!可不栗栗而虑危乎!人主不澄思於治乱,不深鉴於亡徵,虽盼百寻之秋毫,耳精八音之清浊,文则琳琅堕於笔端,武则钩铬摧於指掌,心苞万篇之诵,口播涛波之辩,犹无补於土崩,不救乎瓦解也。何者不居其大,而务其细,滞乎下人之业,而暗元本之端也。
诚能事过乎丛,临深履冰,居安不忘乘奔之戒,处存不废虑亡之惧,操纲领以整毛目,握道数以御众才,韩白毕力以折冲,萧曹竭能以经国,介一人之心致其果毅,谋夫协思进其长算;则人主虽从容玉房之内,逍遥云阁之端,羽爵腐於甘醪,乐人疲於拚舞,犹可以垂拱而任贤,高枕以责成。何必居茅茨之狭陋,食薄味之大羹,躬监门之劳役,怀损命之辛勤,然後可以惠流苍生,道洽海外哉!
昏惑之君,则不然焉。其为政也,或仁而不断,朱紫混漫,正者不赏,邪者不罚。或苛猛惨酷,或纯威无恩,刑过乎重,不恕不逮。根露基颓,危犹巢幕,而自比於天日,拟固於泰山,谓克明俊德者不难及,小心翼翼者未足算也。於是无罪无辜,淫刑以逞,民不见德,唯戮是闻。
官人则以顺志者为贤,擢才则以近习者为前。上宰鼎列,委之母後之族;专断顾问,决之阿谄之徒。所扬引则远九族外亲,而不简其器干;所信仗则在於琐才曲媚,而憎乎方直;所抑退则从雷同,而不察之以情;所宠进则任美谈,而不考其绩用。掌要治民之官,御戎专征之将,或贪污以坏所在矣,或营私以乱朝廷矣,或懦弱以败庶事矣,或恇怯以失军利矣。终於不觉,不忍黜斥,犹加亲委,冀其晚效。器小任大,遂及於祸。良才远量无援之士,或披褐而朝隐,或沈沦於穷否,怀道括囊,民力莫由,陵替之灾,所以多有也。
又经典规戒,弗闻弗览,玩弄亵宴,是耽是务。高楼观而下道德,广苑囿而狭招纳,深池沼而浅恩信,悦狗马而恶蹇谔,贵珠玉而贱智略,丰绮纨而约惠泽,缓赈济而急聚敛,勤畋弋而忽稼穑,重兼并而轻民命,进优倡而退儒雅,厚嬖幸而薄战士,流声色而忘庶事,先酣游而後听断,数苦役而疏犒赐,工造费好不急之器,圈聚食肉靡谷之物。然则危亡不可以怨天,微弱不可以尤人也。夫吉凶由己,汤武岂一哉
昔周文掩未埋之骨,而天下称其仁。殷纣剖比干之心,而四海疾其虐。望在具瞻,毁誉尤速。得失之举,不在多也。凡誉重则蛮貊归怀,而不可以虚索也;毁积即华夏离心,而不可以言救也。是以小善虽无大益,而不可不为;细恶虽无近祸,而不可不去也。
若乃肆情纵欲,而不与天下共其乐,故有忧莫之恤也。削基憎峻,而不觉下堕则上崩,故倾颓莫之扶也。於是辔策去於我手,神物假而不还,力勤财匮,民不堪命,众怨於下,天怒於上,田成盗全齐於帷幄,姬昌取有二於西邻,陈吴之徒,奋剑而大呼,刘项之伦,挥戈而飚骇,云梯乘於百雉之上,皓刃交於象魏之下,飞锋内荐,禁兵外溃,而乃忧悲以思邈世之大贤,拥彗以延岩栖之智士,慕伊吕於嵩岫,招孙吴於草莱,拜昌言而无所,思嘉算而莫问,犹大厦既燔,而运水於沧海,洪潦凌室,而造船於长洲矣。
夫巍巍之称,不可骄吝构;而东岳之封,未易以恣欲修也。上圣兼策载驰,犹惧不逮前;而庸主缓步按辔,而自以为过之。或於安而思危,或在崄而自逸。或功成治定,而匪怠匪荒,或缀旒累卵,而不觉不寤。不有辛癸之没溺,曷用贵钦明之高济哉念兹在兹,庶乎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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