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已过,正是宵禁之时,县城街道上再不见一个百姓,只有各坊之中尚有灯火人声。
蔡家大宅在西门内安泰坊,前后两进的院子,在这小小的大兴城中倒显得颇有几分豪门的模样。
后院一片漆黑,下人们都已经睡下了,前院也只有东厢房还透着昏黄的灯火。
东厢房是老夫人的住处,自蔡家大公子在新婚之日被醉酒的宾客失手打死之后,老夫人便吃斋礼佛,起居作息极有规律,房中的灯甚少会亮到这么晚。
但,今日不同平常。
今日,蔡家二公子正好年满十六,按大虞律令已成年,称丁。
昔日,蔡大公子死于非命之时,二公子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懵懂童子,而蔡家老爷也已亡故,老太太又卧病在床,于是,刚刚嫁入蔡家的曹曦便接过了蔡家酒店的生意,这一管就是三年多,如今,二公子已经成年,她也找到了新的归宿,便向老夫人表明了去意。
“曦儿,”
或许是因为常年吃斋礼佛的缘故,老太太一副慈眉善目并不怎么显老,听完曹曦的话,连忙起身去扶跪在自己面前的曹曦,“你起来说话吧!”
“婆婆,”
曹曦连忙让过,以头触地,“还望婆婆成全!”
“唉!”
老夫人无奈地收回了手,幽幽一叹,“婆婆早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是……算了,终归是我蔡家亏欠了你!”
“不,”
曹曦慌忙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老夫人,“我自幼命苦,若不是得蔡家收留,断没有今日的衣食保暖……蔡家不曾亏欠过我,我对蔡家只有感激……”
说着,曹曦已潸然泪下,“我也曾想过就这样侍奉婆婆到百年之后,可是……我这一生欠下的恩情太多……我想……想在这辈子都还完……”
“不说了,”
老夫人连忙又去扶曹曦,“好孩子,不说了……婆婆知道你的苦楚……婆婆也是女人啊!”
说着,老夫人扶起了已经泪流满面的曹曦,“你和他的事,婆婆都清楚……当年还是他把你送进允儿酒店的吧?听允儿说,还是他把你从丰水河里捞起来的?”
“嗯……”
曹曦轻声应着,眼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当时,我十五,他比我大两岁……那时候,他已经很风光了,而我……我以为……他是可怜我……”
虞制:女子十五及笄,可嫁;男子十六成丁,可娶。
“唉……”
老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满脸唏嘘,“后来,那些想欺侮你的浪荡子也是他帮忙赶跑的吧?”
“嗯,”
曹曦泪眼婆娑,但有一丝笑意悄然爬上了嘴角,“允哥刚走那年,很多浪荡子不怀好意,他就每天都来店里喝酒……连酒钱都付不起了还要借钱来……”
“是个仗义人!”
老夫人轻轻地慨叹着,“昔日允儿在时也说起过他的事,说他胸怀大志、仗义疏财……可是,孩子呐,人活着应该先学会过日子啊!”
老太太这四年虽然吃斋礼佛,却也有着大半辈子的人生感悟。
“嗯,他现在过得很不好。”
曹曦轻轻地点了点头,喃喃地说着,“家里有田,却不耕种;家中有灶,却不做饭;衣服破了,不会补;房子坏了,也不晓得修,这次大雪,他被房顶压在了下面……”
她好似在说着自家的事,泪水却又掉落了下来,“我想去帮他……”
“唉!”
老夫人神色黯然,缓缓走到床边,从枕头下翻出了一个檀木小匣子,慢慢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曹曦,“孩子呐,你若跟了他……唉,你自己选好的路,婆婆也不好再劝,不过,以后若是有难处了,记得来找婆婆啊!”
“谢谢婆婆!”
曹曦知道那是婚书,双手接了,满是感激,“往后,我会常回来看你……”
“好,”
老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又转身从匣子里拿出一支碧玉钗子一个白玉镯子递给了曹曦,“这些年,蔡家全靠你支撑着,可你却不曾穿过一身好衣裳,不曾戴过一件首饰……”
“婆婆,”
曹曦连忙推辞,“我穿惯了布衣,也戴不惯首饰,这些东西是万万不能收的!再说,这些年在蔡家,我衣食无忧,您每到年节都还会给我私房钱……而且,我爹又常来蔡家……我不能收!”
“你就拿着吧!”
老太太抓着曹曦的手把手镯和玉钗塞进了她手里,“女人怎能没有几件像样的首饰呢?就当婆婆送你的嫁妆……往后,你也是我蔡家的女儿……”
书话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都是女人,明白个中辛酸,自当互相体谅。
这一夜,东厢房的灯很晚才灭,之后,屋里依然有窃窃私语在飘荡。
曹曦与老太太相处四年,其中的感情比起亲生母女也不遑多让,第二天一早又是好一番依依惜别,连一旁的二少爷也红了眼圈,送曹曦上牛车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劝了一句,“嫂子,留下来吧!留下来我……”
蔡家二少爷刚刚及冠,倒也出落得斯文秀气,只是此刻却似个无助的孩子,“我也能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你何苦再跟着那个浪荡子去吃苦受罪……”
“小吉,”
曹曦突然俏脸一板,一双美眸紧紧地盯着他,“如今,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许再说那孩子气的话!嫂嫂经历过的事,你不曾经历过,所以,你不会明白嫂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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