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谈忠说义人都会,临难却通融。梨园子弟,偏能殉节,莫贱伶工。伶工殉节,孤臣悲感,哭向苍穹。吟诗写恨,一言一泪,直达宸聪。
调寄《青衫湿》
自古忠臣义士,都是天生就这副忠肝义胆,原不论贵贱的;尽有身为尊官,世享厚禄,平日间说到忠义二字,却也侃侃凿凿,及至临大节当危难,便把这两个字撇过一边了,只要全躯保家,避祸求福,于是甘心从逆,反颜事仇。自己明知今日所为,必致骂名万载,遗臭万年,也顾不得。偏有那位非高品,人非清流,主上平日不过以俳优畜之,即使他当患难之际,贪生怕死,背主降贼,人也只说此辈何知忠义,不足深责;不道他到感恩知报,当伤心惨目之际,独能激起忠肝义胆,不避刀锯斧钺,骂贼而死。遂使当时身被拘囚的孤臣,闻其事而含哀,兴感形之笔墨,咏成诗词,不但为死者传名于后世,且为己身免祸于他年。可见忠义之事,不论贵贱,正唯贱者,而能尽忠义,愈足以感动人心。
却说安禄山虽然僭号称尊,占夺了许多地方,东西两京都被他窃据,却原只是乱贼行径,并无深谋大略,一心只恋着范阳故土,喜居东京,不乐居西京。既入长安,命搜捕百官宦者宫女等,即以兵卫送赴范阳,其府库中的金银币帛,与宫闱中的珍奇玩好之物,都辇去范阳藏贮。又下令要梨园子弟,与教坊诸乐工,都如向日一般的承应,敢有隐避不出者,即行斩首。其苑厩中所有驯象舞马等物,不许失散,都要照旧整顿,以备玩赏。
看官听说,原来当初天宝年间,上皇注意声色;每有大宴集,先设太常雅乐,有坐部,有立部:那坐部诸乐工,俱于堂上坐而奏技;立部诸乐工,则于堂下立而奏技。雅乐奏罢,继以鼓吹番乐,然后教坊新声与府县散乐杂戏,次第毕呈。或时命宫女,各穿新奇丽艳之衣,出至当筵清歌妙舞,其任载乐器往来者,有山车陆船制度,俱极其工巧;更可异者,每至宴酣之际,命御苑掌象的象奴,引驯象入场。以鼻擎杯,跪于御前上寿,都是平日教习在那里的;又尝教习舞马数十匹,每当奏乐之时,命掌厩的圉人,牵马到庭前,那些马一闻乐声,便都昂首顿足,回翔旋转的舞将起来,却自然合着那乐声的节奏。宋儒徐节孝先生曾有舞马诗云:
开元天子太平时,夜舞朝歌意转迷。
绣榻尽容骐骥足,锦衣浑盖渥洼泥。
才敲画鼓预先奋,不假金鞭势自齐。
明日梨园翻旧曲,范阳戈甲满关西。
当年此等宴集,禄山都得陪侍。那时从旁谛观,心怀艳羡,早已萌下不良之念;今日反叛得志,便欲照样取乐。可知那声色犬马,奇技淫物,适足以起大盗觊觎之心。正是:
天子当年志太骄,旁观目眩已播摇。
漫夸百兽能率舞,此日奢华即盗招。
那时禄山所属诸番部落的头目,闻禄山得了西京,都来朝贺。禄山欲以神奇之事,夸哄他们;乃召集众番赐宴于便殿,对众人宣言道:“我今受天命为天子,不但人心归附,就是那无知的物类,莫不感格效顺。即如上林苑中所畜的象,见我饮宴,便来擎杯跪献;那个厩中的马,闻我奏乐,也都欣喜舞蹈,岂非神奇之事!”众番人听说,俱俯伏呼万岁。那禄山便传令,先着象奴牵出象来看。不一时,象奴将那十数头驯象,一齐都牵至殿庭之下,众番人俱注目而观,要看他怎么样擎杯跪献;不想这些象儿,举眼望殿上一看,只见殿上南面而坐着,不是前时的天子,便都僵立不动,怒目直视。象奴把酒杯先送到一个大象面前,要他擎着跪献。那象却把鼻子卷过酒杯来,抛去数丈。左右尽皆失色,众番人掩口窃笑。禄山又羞又恼,大骂道:“孽畜,恁般可恶!”喝把这些象都牵出去,尽行杀讫。于是辍宴罢席,不欢而散。当时有人作诗讥笑道:
有仪有象故名象,见贼不跪真倔强。
堪笑纷纷降贼人,马前屈膝还稽颡。
禄山被象儿出了丑,因疑想那些舞马,或者也一时倔强起来,亦未可知,不如不要看它罢,遂命将舞马尽数编入军营马队去。后来有两匹舞马,流落在逆贼史思明军中。那思明一日大宴将佐,堂上奏乐;二马偶系于庭下,一闻乐声,即相对而舞。军士不知其故,以为怪异,痛加鞭垂;二马被鞭,只道嫌他舞得不好,越发摆尾摇头的舞个不止。军士大惊,榻棒交加,二马登时而毙。贼军中有晓得舞马之事者,忙叫不要打时,已都打死了。岂不可笑?正是:
象死终不屈节,马舞横被大杖。
虽然一样被杀,善马不如傲象。
话分两头,不必赘言。只说禄山在西京恣意杀戮,因闻前日百姓乘乱,盗取库中所藏之物;遂下令着府县严行追穷,且许旁人讦告。于是株连蔓引,搜捕穷治,殆无虚日。又有刁恶之人,挟仇诬首,有司不问情由,辄便追索,波及无辜,身家不保。民间虽然无日不思念唐王,相传皇太子已收聚北方劲兵,来恢复长安,即日将至;或时喧称太子的大兵已到了,百姓们便争相奔走出城,禁止不住,市里为之一空。贼将望见北方尘起,也都相顾惊惶。禄山料长安不可久居,何不早回雒阳;乃以张通儒为西京留守,安忠顺为将军,总兵镇守关中;又命孙孝哲总督军事,节制诸将,自己与其子安庆绪,率领亲军,又诸番将还守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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