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梅也正在等着瑞丰。
高第把来意说明,韵梅把瑞宣叫了起来。瑞宣听罢高第的话,马上去把祖父与母亲都叫了起来;他知道,假使日本人真来调查,他们必分别的审问祁家的每一个人,大家的话若是说得不一致,就必有危险。
高第把话又说了一遍,祁老人与天佑太太都一声没出。
瑞宣首先提议:“我们就是受刑,也不能说出钱先生来!是不是?”
祁老人点了点头。
“日本人问到老二,我们怎么回答呢?”瑞宣问。
“实话实说!”天佑太太低声而坚决的说。
“对!实话实说!”祁老人的小眼睛盯住了自己的磕膝说。
“我呢?大哥!也实话实说?”高第问瑞宣。
“除了遇见钱先生的那一点,都有什么说什么!他会教招弟跟你对证!”瑞宣告诉她。
“那么,我大概得下狱!”
“怎么?”韵梅问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离开北平?我不能自圆其说!”
果然不出高第所料,约摸着大概刚刚五点钟吧,小羊圈来了一卡车日本人。胡同口,大槐树下,都设了临时的岗位,倒仿佛胡同里有一连游击队似的。
三个进了六号,五个进了祁家。
四个人在四处分头审问瑞宣,韵梅,天佑太太,和祁老人。这样审问后,他们比较了一下他们的记录,而后把大家集合在一处,从头儿考问。祁老人的眼神告诉了瑞宣们,他自己愿意作代言人。日本人问一句,老人毫不迟疑的回答一句。日本人问道:“你们知道他愿意作特务?”
“知道!”祁老人回答。
“为什么他要去当特务?”
“因为他没出息!”
“怎么?”
“甘心去作伤天害理的事,还不是没出息?”
天佑太太和韵梅听老人这样回答,都攥着一把汗。可是,日本人的态度仿佛倒软和了一点。他们都看着祁老人,半天没再问什么。老人的白发,高身量,与铁硬的言语,好像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尊严,使他们不好再开口。
两个日本人嘀咕了几句,其中的一个匆忙的走出去。不大的工夫,他走回来,带着一号的日本老太婆。瑞宣心里亮了一下,他就疑心她,所以每次她用话探他,他老留着神,不肯向她多说多道。可是,不久,他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日本人逐一的指着祁家的人,问老太婆几句话,老太婆毕恭毕敬的作简单的回答。虽然他们说的是日本话,瑞宣听不懂,可是由老太婆的神气,与他们的反应,他看清楚,她是给祁家的人说好话呢。
问完了老太婆,他们又盘问了瑞宣几句。他回答的和他们已记录下的完全一致。他们无可奈何的往外走。老太婆极恭敬的跟在他们的后面,仅在到了院中,她才抓着机会看了瑞宣一眼,微微的一点头。瑞宣明白她的意思,也只微一点头,而没敢说什么。
日本人走后,祁老人仿佛后怕起来,坐在炕沿上,两手发颤。
韵梅为安慰老人,勉强笑着说:“这大概就没事了吧?”
老人愣了半天才说出来:“让他们再来!反正我已经活够了,干吗还怕死呢!教他们再来,我等着他们的!”又愣了一会儿,他摇着头说:“一个人没出息呀,能闹得鸡犬不安!我,你,大家,都错了,都不该那么善待老二!”
高第被日本人带走。她回答不出为什么要离开北平,为什么要走而不办出境的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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