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别打了,”她两手捂住脸,“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你怕死么?”瑞全问,“不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要我想要你的狗命,你就跑不了。”
“饶了我吧,老三。”
“听着——要是你再从学生身上克扣一斤粮食,我就打发你去见招弟。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要是蓝东阳敢再杀一个学生,我就找你算账。”
“他的事——我——”
“我有办法对付他。我告诉你,你要是知情不报,我先宰了你。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学校里现在正缺个语文教员,你叫蓝东阳请大哥来干。如果你们俩胆敢合起来算计我,那就打错了算盘。我在一天,你们俩的狗命也留着;我要是下了牢,你们就得给我抵命。城里有的是我们的人,有人替我报仇。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拿去!”瑞全掏出个小信封,里面有一颗子弹。“把这交给蓝东阳,告诉他,是我捎给他的。还有这个!”他把招弟的戒指往她怀里一扔。“把这个也给他。要是你狗胆包天,敢不照我的话办,就跟招弟一起去见阎王!”说完,老三收起招弟的证章,大踏步跨出了门。
十五
明月和尚给瑞宣捎了个信来。“去,很危险;不去,也难保无祸。老路子走不通了,希望你能另觅新途。抗战嘛,人人都得考虑自己应当站在哪一边,中间道路是不存在的。”
这封信,没头没脑,连下款也没有。瑞宣读了,高兴得打心眼儿里笑出了声。他一扑纳心的等着学校发聘书,聘书一来,就去上课。哪怕是法场呢,他也得上。
仗,已经打了四年,他第一次觉着自己有了主心骨,心里也亮堂多了。如今,他跟老三肩并肩地战斗。哪怕连累全家,大家一起都得死,他也不能打退堂鼓。
聘书真的来了,由蓝东阳签字盖章。要是在过去,瑞宣会觉着这是天大的耻辱,宁肯饿死,也不能管蓝东阳叫“校长”。不过这一回,他高兴极了。
家里人听见这个好消息,忙不迭地都围拢来打听。瑞宣只说是有了新差事,有指望弄点儿粮食。差事怎么得来的,谁是校长,他一句没提。
祁老人听见好消息,拧着白眉毛,不住地点头咂嘴。“哎,还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瑞宣仔细地瞧了瞧爷爷,看出爷爷已经有了生气,不再像是在阴阳界上徘徊的人了。他不知道究竟是该笑,还是该哭。
蓝东阳续了病假。
这一回,瑞全把子弹头给他摆在了眼前。他不敢碰它。它,亮晶晶,冷冰冰,老瞧着他,像个叽里咕噜的眼珠子似的,老跟着他转。
他总是害怕,非常害怕。啃着啃着指甲,他会尖声大叫起来,一头钻到床上,拿被子把头蒙起来,能一憋多半天,大气也不敢出,捂得浑身大汗淋漓。他不敢掀被子,觉得死神就站在被窝外头,等着他呢。
他把她叫过来,发疯似的乱搂一气,在她的胖胳臂上瞎咬。
他把嘴伸到她的胖腮帮子上:“你一定得跟我一块儿死,咱俩一块儿死。”对,哪怕是躺在棺材里,他身边也得有个伴儿,要不,就是死了,也得日日夜夜担惊受怕。
胖菊子挣脱了他的拥抱,他恨得直咬牙。哈!她到底是祁家的人,没准儿还打算回祁家去,好嫁给瑞全!
他求胖菊子别甩下他,跟她商量,一块儿逃出北平去。
对,得逃出北平!出了北平,瑞全就再也找不着他了。
要跑,这么些个东西可怎么带?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要是东西拿得太多,日本人该截住他了。
到了晚上,一听见砰砰的声音——也许是洋车轱辘放了炮——他就一路滚儿钻到床下,两手捂住脸。
白天黑夜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他倒了胃口,吃不下饭。勉强吃下去,克化不动,他呼出来的气就更臭了。他屋子里的门窗,都死死地关着,不消一两天,屋子里的味儿就臭得跟臊狐狸洞似的。
他病了这么久,日本人起了疑,派个日本大夫来瞧他。大夫把门敲开,一股子臊臭味儿差点没把他熏得闭过气去,赶紧跑过去把所有的窗户都给打开。
要是往常,来个日本大夫,东阳还不跟磕头虫似的,鞠多少个躬。可是这一回,他不怎么高兴,担了心思。替日本人办事儿的,不是常被日本人毒死吗?
大夫给了他点儿助消化的药,他不敢吃。大夫左说右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药硬给他灌了下去。
东阳躺在床上,认定自己快死了,大声哭了起来。
药慢慢打嗓子眼里往下窜,不多一会儿,肚子松快了点,不那么难受了,他笑了。唔,没有,没给他下毒,可见日本人对他还是信得过。好吧,想个招儿,逃出北平。
唔,干吗不,干吗不到日本去呢?那儿不也是他的国家吗?
胖菊子另有她的打算。她不乐意再伺候东阳了。这不算对不住他。她耐着性子,用她那一身肥肉供他取乐,足有三年之久。现在,用不着再低三下四地去讨好他了。
她趁东阳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赶紧把细软敛到娘家去,然后拿上东阳的图章,把他在银行里存的现款卷个精光。
就这么着,她把最值钱的东西和现钱带在身边,把笨重的东西存在娘家,一溜烟上了天津。
菊子跑了,东阳并不留恋。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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