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哥哥空手回到家,没给她打包饭盒。他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走进自己的小房间。
第二天她推开哥哥的房门,满地的雪白。
满坑满谷的碎纸片哥一张一张贴在墙上的圣托里尼的照片。
他盘腿坐在纸片堆里,一嘴燎泡,满眼血丝。
她吓坏了,傻在门口,不敢去抱住他,手指抠在门框上,新做的指甲脆响一声,断成两片。
哥哥不说话,眼睛也不看人。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正视过她的眼睛。
从小,他就被教育要努力、要上进,被告知只有出人头地有名有利才叫有前途,被告知机会均等、天道酬勤……却没人告诉他,压根儿就不存在平等的起跑线。
也没人告诉他,不论行伍还是读书,这个世界对于他这种普通人家的子弟而言,晋升的途径有多狭窄,机遇有多稀缺。
学校教育教了他很多,却从没教会他面对那些不公平的资源配置时,该如何去调整心态。
学校只教他一种办法:好好读书。
他接触社会浅,接受的社会教育本就少得可怜,没人教他如何去消解那些巨大的烦恼执着。
他们不在乎你是否会心理崩塌,只教育你两点:1.你还不够努力;2.你干吗不认命。
成千上万普通人家的孩子没资本、没机遇、拼不了爹、出不了国,他们早已认了命,千军万马地去挤考研的独木桥。
努力了,考不上,怎么办?
随便找个工作再认命一次吗?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接一次地认命吗?
你教我们努力奋斗去成功,为何对成功的定义却是如此之窄?
为什么不教教我们如果达不到你们所谓的成功标准的话,接下来该怎么活?
只能认命吗?
哥哥不服,不解,不想认命。
他被逼疯了,却被说成是因为自身心理素质不好。
所有人都是公众价值观的帮凶。
没有人承认主谋是那套有着标准答案的价值观,以及那些冠冕堂皇的公平。
就像没人了解那场同学聚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六)
祸不单行,父亲也病了。
哥哥出事后,父亲变得和哥哥一样沉默,天天闷着头进进出出,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中年男人的伤心难有出口,只能窝在心里,任它郁结成恙。
人过中年,要病就是大病。医生不说,爸爸不讲,她猜也猜得出是绝症。
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完了。
她自此出门不敢关灯,害怕晚上回来推开门时那一刹那的清冷漆黑。她开始早出晚归,只因受不了邻居们悲悯的劝慰,很多时候,那份悲悯里更多的是一种带着俯视的庆幸。
没人给她买鸡排,也没人给她在淘宝上付款了,她必须每天拎着保温盒,掐着工余的那点儿时间在两个医院间来回奔跑,骑的是父亲的那辆电动车。
头发慢慢枯黄,人也迅速憔悴了下来。眉头锁久了,细白的额头上渐渐有了一个淡淡的“川”字,没人再说她清秀。
哥哥的情况越来越糟糕,认知功能不断地下降,自残的倾向越来越明显。一个阶段的电抽搐治疗后,医生并未给出乐观的答复,反而说哥哥已经有了精神分裂的征兆。
一天,在照顾哥哥时,他忽然精神失控,把热粥泼了半床,她推了他一把,他反推回来,手掌捺在她脸上,致使她后脑勺磕在门角上,鼓起杏子大小的包。
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推她。
她捂着脑袋跑到街上。街边花园里有小情侣在打啵儿,她路过他们,不敢羡慕,不敢回头,眼前是大太阳底下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她未曾谈过恋爱,不知道上哪儿才能找到个肩膀靠一靠。
她给父亲打电话,怯怯地问:爸爸,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父亲在电话那头久久地沉默。
她哭着问:爸爸,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事情好像永远不会再好起来了。化疗失败,父亲一天比一天羸弱,再也下不了病床。
饭盒里的饭菜一天比一天剩得多,末了不需要她再送饭了,用的鼻饲管。
她一天比一天心慌,枕巾经常从半夜湿到天亮,每天清晨都用被子蒙住脑袋,不敢看窗外的天光,心里默念着:再晚一分钟起床吧……再晚一分钟起床吧……
成住坏空,生死之事该来的该走的挡也挡不住留也留不住。
回光返照之际,父亲喊她到床头,嗫嚅半晌,对她说:……你哥哥,就随他去吧,不要让他拖累了你。
她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父亲盯着她,半晌无语。终于,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是哦,你是个女孩子……
又是久久的沉默,普普通通的一个父亲在沉默中离去。
她去看哥哥,坐在他旁边的床上。
哥哥头发长了,手腕上有道新疤,他依旧是不看她的眼睛,不看任何人的眼睛,他是醒着的,又好像进入了一场深沉的梦魇。
衣服和床单都是带条纹的,窗棂也是一条一条的,满屋子的来苏水味仿佛也是。
她说:爸爸没了……
沉沉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浑身轻得找不到重心,却不敢靠向他的肩头。
她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从医院出来,她发现自己没有喊他“哥哥”。
不知为什么,她害怕再见到他,之后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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