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太和十三年,长安城御道两侧熙熙攘攘挤着行人,商贩叫卖声,贵族行走锣鼓声,孩子们欢快嬉笑跑跳声,声声鼎沸,和头顶的热辣的日头一样染红了皇城。
索拉索拉的铁链声响起,犹冰水泼天而降,众人瞬间凝冻僵硬,沉默着让开了整条御道。
懵懂小儿眨着眼,张口欲哭直接被娘亲捂了嘴:“别出声。”
铁链声由远及近,是一个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披散着看不清脸的女人,她身上披着褪了色的绣裳,半截拖地,上面依稀可见的彩凤纹章头却破了线露出一截看不出从前颜色的褐灰内襟。
女人赤足走在石板御路上,烈日照得快反光了的石板上沸水似得吹起肉眼难辨的空气波动,她的每一步都是滚烫。
冬日严寒冻裂了的双足在夏日里又饱受曝晒,那皮肤早已不堪入目,褐色泛着水肿般绷着表皮,细密的纹路像碎裂的镜面,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爆开。
从前,那也是双美人足啊。
御道两侧尽是麻木的脸,曾经或许还有人暗自抹泪,但如今,所有人都静待着熬刑时间过去,甚至有人希望那个女人能就此倒下,倒在这御道上再也爬不起来。
既免了她九年来日日游街的羞辱,也免了他们每个人心底声嘶力竭地愧疚。
信王妃,你为什么还不死啊。
女人还在一步步缓慢地走着,她身后的人就像活过来一样,松了口气又去做自己的,只有她慢慢走向自己的兽笼。
那是一个垫着茅草,半截陷在地下,半截高出地面的囚笼。囚笼正对面是膝盖高的刑台,这些年,太和帝杀了多少人,是砍头、腰斩还是凌迟,女人一一目睹。
从前,她还会挣扎还会嘶吼,如今已经全无表情,甚至于那些大梁派来营救她的人死在眼前,血溅在她身上,她都没有动容。
“女君陛下,用膳了。”囚笼之上有人讥诮着踹了踹手臂粗的木栅栏,血淋淋的人头就这样扔了下来,三个。
“又是三个不自量力的,陛下说给您看看有认识的么?哈,九年多了,还想营救您的旧人只怕早就杀光了。”。
大梁女君,晋朝从前的太子妃,如今的信王妃梁最眼珠动了动,倒还真有一个眼熟的。
那个训练总是垫底的孩子,也能混进晋都救她了。
梁最伸手爱怜地摸了摸那颗人头,用干哑空洞得几乎不敢称作人声的嗓子道:“好孩子,就快到头了。”
上头的人哈哈大笑:“到头?到什么头,女君您可别想不开啊,想想大梁子民,想想晋朝百姓,想想您的丈夫信王。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只怕这天下太平……”那人声音忽然沉下去,竟带着一丝惋惜:“才要到头。”
或许太平得太久,让许多人都忘记了从前那些旧事,但他陈戎没忘。
信王妃,就是太和帝的信仰。
那个疯子一生只想要这一个女人,阖宫上百佳丽,各个都是和兽笼里这位眉眼相似之人,就连死,他都要取走那个妃嫔身上和信王妃相似的地方。
太和帝甚至想用邪术拼凑出一个信王妃来,一个心里只有他,没有信王的信王妃。
当然,他不可能成功。
信王妃一脚一个血印地在这皇城里走了九年,三千多个日夜,寒冬酷暑不曾退步。
她保住了梁晋和平,也保住了对信王的忠贞承诺,唯一保不住的只有她自己,她的青春美貌,她的尊贵荣耀,还有她曾名动天下的才华功业。
陈戎靠着栏杆坐了下来,绛紫官袍半截耷拉下来,在囚牢里形成一片阴影。
“值吗?”
咔嚓一声旱天雷,大雨倾盆而落,陈戎没等到的答案恐怕一辈子也等不到了。
就在雷雨响起的瞬间,空阔的四周不知从哪里蹿出一支利箭,急快地带着哨声正中陈戎心口。
最后一刻,他栽倒在栅栏之上,勉强回头,口中滴落的血和着雨水浇打下来,手边则是一只信哨:“求……求我,”他甚至不顾自己死活,“这是最后一波救……救您的人了,求我……我就——”
“呵,”打断他的是一声干瘪的笑,梁最湿垂的头发贴在脸上,难辨真容,只有手指在人头上狠狠一撅,随着又一道炸雷响起,泛着水光的利齿洞穿陈戎喉骨。
“女君梁最,”她站起来,雨水冲刷掉她脸上积染的尘土,在干裂的唇上润过,“无需求人。”
闪电下,陈戎干涸的鱼一般张着嘴,也看不清是哭是笑,那只信哨则从手中滑落,掉在梁最脚下,被她踩成尘埃。
“陛下!”声音急切又熟悉,来人提着陈戎后襟把人丢开,跪伏在栅栏上近乎哽咽,手脚都在颤抖:“陛下,九三来迟了……”
“哭什么,”梁最干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九三熟悉的不耐烦。
“是,”九三收起哽咽,亮出一柄银光大刀,“陛下小心!”他提醒随即一刀砍向栅栏,木纹劈裂,竟露出里面三指粗的硬铁,大刀砍过也只露出一道细微划痕。
梁最毫不惊讶,太和帝虽然疯疯癫癫,但该细心的地方他半点也不含糊。
“请您退后。”九三果然也是有备而来。
梁最依言贴向牢壁,九三运转内劲,刀锋像在瞬息开光须臾间仿佛有了生气,随着又一道炸雷劈落,硬铁断成两截。
“陛下,”九三的手伸了下来。
“啪啪啪”城墙高台上传来一片掌声和着雨水叫人分不清数量,太和帝一身明黄晃眼,竟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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