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平退位且政治影响力尚未消失的公相,对一个在位宰执公开撕破脸,其政治后果不言而喻……毕竟嘛,按照规矩,如果一个御史公开弹劾一个宰执,宰执就要例行请辞的,然后将去留决定权交给官家……这是朝廷制度钳制宰执的一个重要手段。
而李纲虽然不是御史,可他的弹劾,政治威力怕是比御史还要大!
说白了,这封奏疏,寻常人担不起,宰执都未必担得起,只能赵官家来担。
而说具体一点,在这封走公开渠道送达的奏疏里,李伯纪直接弹劾张德远是幸进小人,是误国之徒,而且还是个‘勾连群小’、‘驱除忠直’,尝试控制御史台的不轨结党之辈!
面对着这种直接了当的攻击,暂不说其他,当事人张浚是必须要做出迅速而直接的政治回应的,那么也难怪几位宰执在崇文院那里看了这封奏疏后,仓促赶到正在武学旁观北伐推演的赵官家身边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赵官家会在看完这封奏疏后这么生气,而且是当众暴怒……只能说,这位官家确实脾气见涨。
“你看看他都写的什么?!”赵玖转身之后,复又从刚刚捡起奏疏的内侍省大押班蓝珪的手里将沾了泥水的奏疏劈手夺来,然后甩了自己一袖子水滴。“谁是群小?!谁是忠直?!事情不按照他的想法来办就是‘居心叵测’吗?”
说完之后,这位官家复又将奏疏狠狠砸到地上,然后再度背过身去。
大押班蓝珪无奈,只能俯身从已经浸湿的地上再将奏疏捡起,然后稍作整理。
对着官家背影,说实话,场面依然有些吊诡……张浚俯首不言自然不提,而事涉宰执,其余三位相公,包括之前在这里的王彦以下诸多人等,虽然有满肚子话可以说,也有人愿意说,却偏偏不好插嘴。
雨水越来越密,一声便服的赵玖仰天看着满天雨丝,过了许久方才喘匀了气,却又回头相顾:
“都进来吧,莫要淋了雨,堂上的沙盘也收好放回去……不急于一时。”
但是,嘴上说进去,这位官家却没有走向身前的武学大堂,而是再度从蓝大押班手中劈手夺过那封奏疏,然后转身出门,最后居然是往武学外面不远处的杏冈走去。
周围人面面相觑,哪里有一个人真的会进武学大堂避雨?都省首相赵鼎以下,几乎人人都随赵官家出门去了,便是原本在此处主持推演的王彦也在下令收起那些沙盘后,匆匆往杏冈上追来。
话说,杏冈之上,乃是太上道君皇帝时期从全国各地移植过来的上好杏树,几乎铺满了整个小冈,此时正值三月,杏花绽放,满冈翠红之色,替登冈的众人遮蔽住了大部分春雨之余,倒是实打实的铺陈了一处烟花三月之景。
不过,赵官家最近喜欢往此处来,或者说最起码今日往此处过来,明显不是因为这满冈杏花,因为他来到挨着城墙的杏冈之上后,进了冈顶的茅亭,便直接负手立于茅亭之外,然后不顾雨丝,直接越过满冈杏花向更远处眺望起来。
这里是整个皇城,乃至于内城北部最佳的鸟瞰点。
晴天的时候,甚至能遥望到内城边缘地区,赵官家其实来过好几次了。
不过,此时自此处从细雨中望去,整个皇城都只有建筑轮廓可见,整个汴梁内城也都躲入了烟雨迷蒙之中。
倒是东北方向,远在内城城墙之外的开宝寺铁塔依然遥遥可见。
而且东华门外的喧闹之声,也依然能穿透满城细雨以及整个杏冈上的迷蒙香气,抵达茅亭。
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看了一阵子,可能是烟雨迷蒙的景色压住了内心的怒火,赵官家终于回过头来,却还是不进茅亭,反而就在外面冒雨重新看起了手里李纲的奏疏。
但说实话,即便是缓过劲来,此时再看,赵玖也是没有看多久便当众连连摇头,只是没有如之前那般恼火罢了。
看完之后,赵官家更是将奏疏交予此时除了四位宰执以外地位最高的王彦,让王彦等人传看。
而这个时候,这些人才知道官家为何会暴怒了。
因为这封奏疏,远不止之前张浚在武学院中奉上奏疏时自陈的那些言语……李纲不仅仅是人身攻击了张浚,弹劾了张浚,更是直接人身攻击了赵官家,对赵官家发起了直接谏言。
当然,也肯定针对张浚那一揽子方案提出了批判。
“天下非陛下一人之天下……这话朕都听腻了,也不知道换个词。”赵玖负手冷笑。“还有,只因为张相公夫人宇文氏是宇文相公的侄女,便说他们势力遍布关西,有党附嫌疑,那榜下捉婿的人又算是怎么回事?故汪相公捉了朕的第一个状元算不算结党?吕公相家中与梅花韩氏数代联姻,又算怎么回事?折氏与杨氏两个将门呢?他们还是手握重兵的武将呢,是不是更居心叵测?”
赵玖一气说完,张德远便立即硬着头皮出来做了必须的解释:“好让官家知道,臣与宇文氏结亲时并没有位列宰执之位,只是数年前在关西处置事务,少不了要与宇文相公交接,便自然有些上下之谊,而宇文相公知道臣因为靖康之乱一直都没有正妻,这才将臣招为侄婿……臣当时只以为这是一件美事,却忘了为人臣者当避嫌疑的本分。”
张浚是不得不解释——身为宰执,弹劾他的奏疏里提到了这件事情,按照政治规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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