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是救。”高庆裔平静对道。“但问题在于,元城中那些汉儿军士卒会以为魏王是在救他们吗?当日岳飞临城,当场便有汉儿军作乱,如今高都统将城中许多谋克送了出来,剩下的力量想再压制城中汉军、民夫就已经很艰难了,到时候高都统决定为国尽忠,城中其他人还会想着为国尽忠吗?魏王就不怕自己前脚一走,后脚元城内便作乱献城?到时候,岳飞占据元城,再无约束,就不怕他反过来将监视军队吃掉?然后断我后路粮道?使我军速败?”
兀术一时不能答。
“除此之外。”高庆裔继续认真讲道。“军中这些渤海籍贯的猛安、谋克,素来服膺高都统,尤其是此番被高都统拼了命送出来的人,几乎人人感激涕零,他们难道也会觉得魏王南下是在救高都统吗?便是其余诸族军士,这些人到底懂什么大的军略,见到魏王弃元城南下,怕是都会觉得魏王这是要弃了高都统吧?消息传到河东,耶律马五将军、耶律奴哥将军又会怎么想?他们可是有耶律余睹前车之鉴的……当此大局,魏王就不怕人心反噬吗?”
兀术本能看了眼立在高庆裔身后的太师奴,然后又去看高庆裔,满心满脸都是疲惫:“俺听出来了,你根本不是杓合说的那般想在俺这里谋个身份,而是感激高景山,想劝俺留下来,努力救他……是也不是?”
“是。”高庆裔直接在门内下跪叩首,然后坦诚以对。“罪人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不能救都元帅,而都元帅全家既殁,高都统于罪人又有这般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却断不能再负他了……但魏王,这跟罪人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没有关系!”
兀术摇头反驳:“那咱们就事论事……照你之前那般说,汉儿军要反,契丹人不可信,你们渤海人眼瞅这也不满起来……大金国岂不是早已经千疮百孔,什么都不能做了?”
“这正是罪人今日要说的关键。”高庆裔在地上言辞恳切。“魏王……时代变了!之前国势蒸蒸日上,十余年而合万里大国,那时候做起事来自然如勇士纵马平原,可肆意为之;而如今,国家是守势,赵宋倾国之兵来袭,一旦败退,便要有尽墨之危,此时做事,便如高坡负重,自然要小心翼翼……殿下,罪人没有危言耸听。”
兀术一声不吭。
而高庆裔也在地上继续言之凿凿起来:
“殿下,咱们大金起于关外偏远之地,卒成万里大国,根基当然是女真铁骑。可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固然是称赞的言语,却也指明了大金核心族裔偏少一事吧?故此,为成大事,为合大局,汉儿军一日多过一日也好,引其余诸族为军也好,都是免不了的事情。而这其中,诸族杂乱,文化不一,以至于各怀鬼胎,本就是素来常有的事端,也是不可免的事端……根本不是罪人今日来说才会有的,也不会因为罪人今日不说便没有……罪人今日,也不过是劝魏王要注意人心罢了,这难道不对吗?”
兀术冷静听对方说完,却似乎鼓起什么勇气一般,在炕上斩钉截铁一般摇了下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大金还不至于到这份上,万里大国,数十万大军,如何会因为丢掉一个万户就失了军心?”
“万里大国,数十万大军,如何会因为丢掉一个万户,便要弃忠臣名城而走?”高庆裔当场反驳,却又再度叩首。“殿下,罪人还有两个言语,请务必许臣说出来。”
“你说便是。”
“殿下……王伯龙一事,还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咱们之前以为的铁骑可以一当二,补充兵可以一当一,所以二十个万户,可当三十万御营宋军……是错的!以后打仗,不能这么算!”高庆裔抬起头来,盯着兀术,言辞急促。“而大金想要在决战中求得胜算,只能求野战合大股骑兵,利用大股骑兵的野战优势来求胜!”
兀术又一次无法反驳。
“最后,罪人其实还想说,接下来大军是要去东京围魏救赵,还是继续在这里尝试救援元城,其实根本并不在于东京和元城,也不是在于什么围魏救赵,或者奋起余勇……而在于另外一件事情……”
“何事?”
“罪人想问魏王一句,若事不协,必须要决战……魏王拿着这十几个万户还有燕云新军,是准备在河南决战呢,还是准备在河北决战?!是在河北南头的大名府决战,还是在河北北面的真定府、河间府决战?”高庆裔抬起头来,语气激烈。“现在这个时候,魏王难道还只想着如何胜,不想着若败了该当如何吗?魏王,该准备倾国一掷了!”
兀术悚然而惊,直接从炕上跳下,光脚站到了地上。
而高庆裔也再度叩首:“所以,罪人恳请魏王不要南下……努力救一救元城,救一救高都统……这样的话,即便是真到了事情不谐的时候,咱们也可以稳妥后退,或去协助守太原,或在河间、真定一带,背靠燕云,于野地中决一死战!而不是将大军抛到河南,一旦失措,都不知道该将手中几十万大军掷到何处!甚至连渐渐集结起来的燕云新军都不能与手中兵力汇聚!”
说完此话,高庆裔便低头不语,而卧房内也久久无声。
ps:感谢新盟主气吐万里如虎,感谢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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