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既是格局高,又是手段高!”话音未落,洪涯便扬声以对,继而低声感慨。“是真的高明!怪不得毛仲权你一早上便改了主意……只是不知道是赵官家自己的笔墨,还是那位吕相公这几日稍微好了些,做的布置。”
“这有什么区别,相公不也是官家所用?”毛硕先是微微摇头,复又微微点头。“不过不管如何,确实称得上是高明。”
当然高明,连讹鲁观都点了下头。
格局高,自然不必多言……获鹿那般大胜,别人不知道,这都七八日了,相隔百里的定州如何不知道?在座的三人如何不知道?而当此大胜,那位官家没有好大喜功大举进发,没有屠戮俘虏煊赫威风,反而将事情的重点放在时节所迫的农事上,万事皆以农事为轴来做,确实显得有格局,也分得清主次利害。
除此之外,单说其中手段,其实也是很高明的。
比如说第一道旨意,你一个金国地方官甭管接受不接受,总是可以去做的,而且应该去做,没有任何人会说你安抚百姓、恢复秩序、重视春耕是错的。
但是,偏偏又有了一丝铺垫与心理暗示。
所以第二道旨意,就给了部分本就想投降的人顺水推舟的机会。
而接下来第三道旨意就更有意思了,所谓巡视春耕,当然是指巡视、督导、检查春耕事宜,但既然是巡视,就不免要有评判,既然是评判,就不免有优劣。
别的不提,回到那些金国任命的河北地方官身上,该如何面对那些赵宋官派出来的工作组呢?
首先,要不要打开城门让宋国的工作组进来?
不打开,没问题,那是军队的事情;但打开了,一个最重要的心理门槛是不是就过去了?
接下来,表现的很差劲是一说,这也很正常,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这都是两个国家更替了,平平安安卸任又如何呢?
但如果真给评了个春耕工作优秀,那又是个什么意思?
总不能说我接受赵官家旨意安抚百姓、督促春耕,做的特别好,宋国钦差都说好,结果回头说我是敌国伪臣,一刀砍了吧?
十之八九,便会趁势留任,或者转任。
所以,要不要努力工作一下……尝试一下呢?
当然了,实际上这还没完,春耕结束了,工作组留在一个地方,是不是可以顺势对金国之前分配给那些猛安、谋克、蒲里衍的财产土地进行接收清理?
是不是就可以在春耕后进一步履行赵官家的战前承诺了?
后来这些事情,毛硕这些人暂时是不知道的,但仅仅是之前的考量,仅仅是三道旨意蕴含的政治态度,仅仅是那一点点小权术,就足以让很多金国地方官心里动摇了。
须知道,人都是想进步的嘛。
总而言之,如果三道旨意得到施行,那春耕之事便会得到最大补救,而抛开春耕,就连降人都有了台阶下,从而大量避免了刑罚之事,减少了社会秩序的动荡,也算是一种军事成果转化为政治成果的有序步骤。
只能说,河北果然在获鹿战后变天了,但不是想的那般粗暴直接。
“所以毛刺史是担心我等走的晚了,后脚工作队进来了,引来不妥?”六太子讹鲁观也不蠢,只是没有洪涯反应那么快,心眼那么多而已。
“确有此意。”毛硕略显尴尬应道,却又微微摇头。“除此之外,也是想劝一劝故人……洪相公?”
洪涯在讹鲁观的恍然中叹了口气,也是一时低头不语,俨然是感慨于毛硕没有忘了旧情,心中触动。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微微摇头,引得讹鲁观微微释然下来。
当然了,讹鲁观不知道的是,洪涯这一套表情只是敷衍而已,此人此刻内心并无波澜……这倒不是说洪涯这厮一心想着荣华富贵,没有想过就势留在大宋安稳下来,他老早就这么想了,不然也不至于促成真定投降了……但赵官家不是不要他吗?
尤其是随着及后来二次回到真定却没有受到召见,这名几乎在心意揣摩上成精的人更是对那位官家的心意有了确定性揣测……不管是真心想促成那种条件的议和,还是典型的离间之策,反正那位官家都不想见到他洪涯在眼前膈应。
随讹鲁观北归,固然有对可能最优结果的心动,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奈。
转回眼前,定州刺史毛硕因为赵宋官家的隐晦而有条件的赦免旨意动了心……此人本就是个公认的能吏,自认能将定州打理妥当,所以选择了留在定州,重归大宋……而与此同时,讹鲁观与洪涯再怎么感慨,也只能在早饭后以被驱逐的姿态匆匆上路。
这一次,二人没有再于路途上自寻没趣,他们轻身上路,又疾驰了一整日,沿途经过望都、北平二县,皆过城而不入,一直走到保州首府保塞城(今保定)东关外的金台顿大营方才勒马停驻。
且说,金台顿是一个著名的永久性驿站、兵站,起源于当年宋太宗北伐大辽尝试夺取燕云的那场战争,后来变成宋辽对峙下的著名常备军寨,如今也理所当然成为金国自燕京南下河间、真定的一个重要中转站。
而讹鲁观与洪涯也一开始就是奔着这里来的——按照他们的想法,这里不仅应该有一支小规模驻军,讹鲁补和夹谷吾里补二人北归,也必然经行此处,之前失散的溃军,南方如他们这般逃来的地方官、将领也应该会在此处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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