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总是禁不绝的。官家不喜欢她和神佑,官家厌弃从北而返的诸父兄妻妾,官家……无论如何,流言蜚语总是直接或间接地和爹爹有关。
佛佑有时也在想,是不是真的呢?
妹妹宜佑出生时,爹爹那么开心,人都说这个名字就是官家垂青的象征。至于佛佑、神佑呢?谁不知道现在这位赵官家最不敬这些神佛,金粉都为充军费不知刮了多少。
妹妹宜佑出生前有“宜佑门托孤”之事,有“尧山之战”,出生时大赦天下。至于佛佑、神佑呢?她们回来时,官家连见都不忍见,托付给了吴国舅的府邸上,她们的到来,象征的是靖康国耻,掺杂的是几近一门阖丧的哀恸。
佛佑一直都沉浸在不安中。她刚开始怕“爹爹”这个人会和她见过的那些汉子一样凶恶,后来明白过来,又害怕爹爹会真的厌弃她们,又后来宜佑出生了,她知道她的担忧成了真,也证了伪——
爹爹是真的疼爱宜佑,但是他对自己和神佑也很好。他会很有耐心地温言哄神佑,让她逐渐忘记脑海中印下的可怖记忆;会记着自己爱看书,从不忌讳她是看《贞观政要》还是风月传奇。
佛佑经常在想,爹爹疼爱宜佑,那爹爹对她和神佑呢?她觉得不是疼爱,后来她明白是怜惜。佛佑起初并不明白这种感情,但是并不妨碍她利用爹爹的怜惜,一点点地试探。
她喜欢拉着神佑缠着爹爹,她生怕爹爹会再抛弃她们——这个“再”不知是因为她极小时模模糊糊的记忆、北国数年的漂泊还是宜佑的对比,也许兼而有之。佛佑几乎是下意识地让爹爹注意到她们的存在,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和爹爹在一起总是比和潘、吴娘娘在一起快活的。
爹爹带她们按照赵相公献上的《东京梦华录》出宫寻吃食,途中佛佑细声细气地问东问西。有时爹爹答不上来,便会侧头看向杨统制。都说圣明烛照,可她每每此时总觉得杨统制似乎知道的比爹爹还多,眼睛一亮看过去的时候,杨统制会不动声色地往爹爹身后退一步。
爹爹还带她和神佑、宜佑看火药,轰隆一声炸得宜佑大哭不止,神佑惊惶不已。而佛佑睁大了眼睛,注意力飘向了爹爹。她觉得爹爹为这个有一种隐而不宣的得意,于是回去后拽着爹爹的袖子问为什么会响那么大声。爹爹果然大感兴趣,滔滔不绝地讲了好多。佛佑大半听不懂,后面更是迷迷糊糊,但她还是熟稔地“啊!”“哦!”“这样呢!”,有时她往旁边不经意地一瞥,总能注意到吴娘娘捧着书,满面的欲言又止。
但生活总不是愉悦的。
爹爹将应祥——也就是岳云定为驸马后,岳公带着“精忠报国”的大纛骑马穿大内出宣德楼,跨御街而归,当日大内上下都知道了这些事。宫人们向她善意地谑语恭贺,她已经被傅姆教了几年,读了些书,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她温婉端庄地颔首微笑着,心下却惊惶无措。
爹爹是厌烦她了吗?为什么这么早就定下她的“去处”?这个岳云会不会很凶恶?听说有志向的人都不愿意当驸马,那他是没本事的闲汉还是会怨憎自己?
——最重要的是,他会不会像那些汉子对大娘娘、对姊姊姑姑们那样对自己?
佛佑没有问,七八来岁的她甚至没有露出惶恐害怕的端倪,因为这是爹爹的决定,爹爹是救她回来的官家。她是长姊,要当最符合公主闺范的爹爹的大女郎。但是很快,佛佑担忧的事又来一件,她立刻就顾不上这头了。
失节。
这事儿其实一直都有人说。为帝者虏,为臣者降,为妻者辱,这些当死的没死,又被接了回来,本就受人嘀咕。唯独她与神佑去时一两岁,返时不过五岁,生母大娘娘、姜娘娘又都薨于北,无人敢嘀咕官家的女儿。
可是这一回,佛佑却听见人说,爹爹是不满的。
二圣致天下如此还能被恭恭敬敬地当做牌坊,世家望族不过宾客似的在金国待了半年就是忠贞国士,妃嫔公主们锦衣玉食,被俘虏也起码能勉强活下来度日,归来后好吃好喝大房子,连伺候的人都一应俱全。
而那些百姓呢?男丁被杀,妇女被辱,多少衣食无忧的孩童失怙后成了乞儿,多少阖门俱丧的女子成了妓子,多少白发人眼睁睁地看着子孙死在眼前……凭什么啊?君父是赵家百来人的君父吗?是宗室皇族、仕宦名门的君父吗?绍兴中兴,是黎民苍生的君父啊!
那些啼哭不止的南归妃妾有什么可哀怨的呢?她佛佑、神佑眼睁睁地看着母姊被辱,有什么资格被怜惜呢?
佛佑不知道,佛佑终于忍不住了。她不顾宫人的拦阻,厉声叫冯二官把她带到爹爹射箭的地方。她对着满面愕然的爹爹泪流不止,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是不是早该死在北方的。
话里的感情七分真三分假,她惶恐是真的惶恐,恨也是真的恨。
佛佑第一次发现她是真的会恨的。她当着诸班值和没来得及退的近臣问爹爹,什么才是对的?三四岁、七八岁的龙子凤孙们自杀是不是才能称善?大娘娘、姜娘娘她们是不是一开始就自尽才算完美?是不是二圣诸王那后院里当金丝雀豢养的数千女子既要婉转悦媚于上、还得粗茶淡饭为国出力才能被同情?究竟需惨烈到何种地步,才能被人毫无芥蒂地怜惜?
爹爹大怒,后来蓝大官整肃了大内宫人,杨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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