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佑却在这一刻漏了心神。
民间有个说法,五岁六岁老捣蛋,七岁八岁狗都嫌。神佑和姊姊落在赵宋官家的口中不过是轻飘飘的“黄毛丫头”,从来没有人叫他体验过什么叫做狗都嫌。神佑不知道别人是为什么,她只是畏惧,她畏惧爹爹。但是她又崇敬姊姊,那种依赖和无尽的信任仿佛是流淌在血脉中的印记。
从前她便相信姊姊不会抛下她,如今更不会了——她倏然便泛起了难以名状的雀跃。她明白,只有她赵神佑才见过姊姊如此的一面,不加掩饰的、平凡的一面。
但是很快就不是了。夺走她的特权的,是姊姊的驸马,岳节度的长子岳云。
佛佑和神佑的婚事定下来后,两位驸马都随之在武学中历练了一两年,先是岳云,再是吴扶。神佑起初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姊姊好像也没有意识到。然而这种“无意识”很快就成了神佑一人的幻想。她亲耳听着姊姊是怎样隐蔽委婉地探听岳节度和驸马,探听爹爹的态度,又亲眼目睹姊姊和她未来的驸马相对而坐,一个难得羞涩中带着憨直诚恳,一个落落大方里包藏着七窍玲珑。
般配,神佑小心注意着姊姊的神色说道。姊姊却揽着她,半晌问道,要不要也见一见吴扶,或者和姊姊一样写信。
神佑拒绝了。
她讨厌一切需要和别人来往的事儿,尤其憎恶被男子碰到,包括爹爹,她不讨厌的大概也只有姊姊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想起来关心过为什么,这不过是高高在上的赵宋公主一个微不足道的怪癖罢了。神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嫁人,也不知道她和姊姊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有了驸马,连走路还磕磕绊绊的幼妹也都有了。她曾经听姊姊给她念新唐书中的太平公主旧载,她没想过像太平一样弄权兴势,但是却很想像太平一样能借出事修道之名避嫁——神佑是真的想做潜修的居士。
按理说爹爹不喜欢的东西,随着年岁往后,已经越来越少人去悖逆他的心意了。只是爹爹诧异地得到她肯定“对佛释感兴趣”的回答后,也不过看着她桌上的经书蹙了蹙眉。姊姊后来想起时不经意地奇怪她居然不害怕爹爹生气时,神佑笃定地回答,我就知道不会。
姊姊手里正拿着岳云的信,闻言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夸她倒还挺通透。
她当然通透。她知道爹爹不会在意这区区小事,参参禅看一两卷经书而已,又不是要惊天骇俗地出家。就像她未来只要不是大动干戈地闹婚或者和离,爹爹多半也不会在意她是和驸马伉俪情深还是同床异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宋公主与将门勋贵,甚至于今神佑似乎要更幸运些。在爹爹威权日隆的如今,她起码不需要担心像永寿公主、崇德帝姬一般在名臣德士的挑剔下贤淑至死。她只需要嫁过去,像千千万万对盲婚哑嫁的夫妇那样平平无奇地过完或喜或悲的一辈子,如爹爹所愿的那样为他唯一牵挂的天下大局锦上添花。
但她只是有一点小小的不甘心……甚至连不甘心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惘然无措的难过。
吴扶比不上岳云如岳节度一般文韬武略,也比不上韩彦直(拟宜佑驸马、韩世忠长子)一反其父的骥子龙文,他就像绝大多数的衙内一般,没有多优秀,但也没有那么糟糕。传进耳中的非议不是没有,有人甚至说这是二公主向来在官家身前最不起眼的缘故,也是万般皆是命。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神佑得认。
她得认,姊姊便真的是和驸马缱绻情深,宜佑也便真的是透着白头偕老的安然,只有她相敬如宾,如冰的宾。吴扶也没什么不妥,但他人再是承了其父的圆滑和细腻,也闹不清公主那隐蔽又遮掩不住的抗拒和冷淡,更不明白她积年累月的辗转反侧和孤寂枯冷。
神佑不知道爹爹和两位娘娘看未看出来,几年过去也只有成平妈妈(韦太后)过年节时私下半明示地说过一次,这般多少不妥当,尔舅须是官家得用的干城。
年节宴中觥筹交错,满席人言笑晏晏,这一句话却如同当头一棒,直接粗暴地将她的不愿承认的事儿撞开了——有误的是她,有什么原因也归她。神佑置身在温热的大殿,身旁是对她郁郁神色习以为常的驸马,整个人却像是孤身站在白茫茫的大地,冰雪刺骨,无人可倚。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她飘茫不定的目光下意识寻到姊姊的身影,直到不知何时姊姊将她拉离席间。像小时候她无数次难以忍受地在人群中面色青紫时的那样,姊姊带她沿着空寂无人的小径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许久之后,神佑才听见了姊姊的声音,她像从前那样温柔地安抚她,“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且尽管说来。”
神佑语无伦次地讲着,讲了驸马,讲了诸兄弟姊妹,讲了妈妈娘娘,讲了爹爹。她讲到最后也似乎回了神智,话语随之戛然而止,半晌小声地说道:“我真不会……我做不到,姊姊,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像个符合期望的公主,也做不到像个理想的妻子。我徒劳地在追寻你的身影,想要像从前那样躲在姊姊的身后,将姊姊作为我唯一的荫蔽。
可是我和姊姊都长大了,姊姊有了自己的驸马了,也将有自己的孩子了。
神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像从前那样抱着姊姊,在她看不到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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