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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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京城秋寂之景渐浓,白日更短了,夜也愈加凉了,风一吹,树梢的枯叶便落了一地。庆祝抗战胜利的彩旗还未摘下,苦尽甘来的热泪依稀留在人们的眸中。
曾经显赫一时的京城顾家在经历战争的生离死别后,元气大伤,人丁凋零,却仍倔强地残存一口气,只要有这口气在,便能重整山河,他日再起。
午后阳光正暖,通往后方花园的门被人推开,一位十几岁的少年推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往花园正中央走去。
“二叔,我今早看到山茶花都开了,现在太阳不错,您在这里晒晒太阳看看花,我就在附近,有事您叫我一声就好。”少年说话间,已将男子推至茶花丛附近。
茶花正盛,色彩浓烈。
男子点了一下头:“嗯。”目光落于茶花之上,便再也没有移开过。
少年开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离开。
阳光浅浅照耀在男子身上,发丝镀了一层光。而那些茶花隐于阴凉的阴影之中,与他阴阳相隔。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去而复返,叫了男子几声,待他回过身来后,道:“二叔,有位叫阿来的先生来找您,说是您的故交。”
男子脸色微变。
这是高黎贡山一别后,阿来第一次再见顾云深。如今的顾云深双腿已残,坐于轮椅之上,整个人透出与他年纪不符的沧桑。
阿来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断了一臂,瞎了一只眼睛。
“顾先生,许久不见,能看到你还活着,真好。”阿来笑笑。
当日在高黎贡山,在场所有人都以为顾云深死了,连顾云深自己都以为他必死无疑。
沈洄带傅怀音离开后不久,日本人的枪便射伤了顾云深,青木哲也急着去追傅怀音,便留下三个助手对付顾云深。那几个人将顾云深打了一顿,打得半死不活的,便抬着他往山崖下丢了下去,那山崖陡峭得很,他们想着,顾云深本就快被打死了,扔下这么高的地方去,必死无疑。可他竟是命不该绝,山崖上长出的几棵树挂住了他,再之后,便是被路过的放羊人救了回去。
只是他这次伤得颇重,身体大不如从前,双腿亦因残废无法再行走。
“我被青木哲也捉去后,他认为我一定知道你们的秘密,便反复拷打我。日军在华战事逐渐显败,青木哲也不得不离开中国,便将我关进了广州的监狱,想将我枪决。可没想到,在枪决之前广州光复了,我就这样活了下来。只是受过的伤太重,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但好歹命是留住了。”
阿来将他的经历大致与顾云深说了,话却突然断了,断在顾云深最想听到的那一部分。
顾云深指节死死攥着衣袖,抬头看阿来:“怀音呢?她还活着,是不是?”
“……”阿来沉默了很久,很久。他不知该以何种措辞向顾云深说起傅怀音。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耀进来,很明亮。
顾云深在沉默中一直等,一直等。
阿来终于开了口:“顾先生应当记得,青木哲也早有带傅小姐回日本的打算,那种情形下,傅小姐逃不走,便回被青木哲也强行带走。”
“她的性子你应该很清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更何况,那时她手里拿着‘北京猿人’头骨化石。”
“高黎贡山下万丈深渊,怒江水汹涌奔流,她不可能活下来。”
顾云深听清了阿来所说的每一个字。
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许多年前,苍山白雪皑皑,覆如白头。傅怀音与他说,顾云深,我发觉我爱上你了。
那时他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愿不愿意让他做她的丈夫。
“好。你想现在成婚,那我们便现在成婚。可你要答应我,要和我活着走出去,我想要的是你的一生一世。”
当时誓如苍山,如今苍山还在,可怀音你在哪里?你叫我一定要活下来,如今我活下来了,你是死还是活?
顾云深望向窗外,迎面而来的阳光很温暖,却也刺眼得很。他与她曾经步履维艰,为的便是等待胜利的这一天,共饮新酿酒。
胜利来临了,她却还未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她已经死了。我会等她回来。”顾云深道,“她答应过我,等我们胜利了,就与我结婚。”
许多年来,京城常有传言,曾经赫赫有名的顾家二公子死而复生,回来后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深居不出,时常独自在后院看那满院的山茶花,一看便是一天。
常有人提起这位顾家公子的事情,却只听说他多年独居,一生未曾娶妻。却又听说,他早已结了亲,只是他的妻子远走未归,他一生都在等他的妻子回来。
夜幕渐垂,顾家东苑楼顶的房间又亮起了灯,仿若在为某一个人照亮回家的路。光影中依稀可见一个人影,自风华正茂至老年白首。
顾云深推开窗,灯光照亮前方的黑暗。
“怀音,我们胜利了。我也老了。你……还不回家吗?”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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