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年来,满朝臣子皆知李守礼不学无术,忝居高位,却很少有人在背后参他,为何?最大原因,还是皇帝李隆基的默许。
在朝之中,唯有宁王成器与邠王守礼与皇帝最为亲近。李隆基乃睿宗李旦之子,亲兄弟有六,时至今日,也只剩下宁王一人尚在。宁王成器是隆基长兄,立太子时,成器为顾大局,主动将太子之位让于有大功于社稷的李隆基,二人这番感情,谁人可比?且宁王生性恭谨,从不结党,不预朝政,终日以把玩乐器为乐,皇帝对他自是十分信任。
李守礼了解皇帝,他是看着李隆基长大的,自然知道这位小阿瞒从小就与众不同,单说当年举兵诛杀韦后之时,李隆基以弱克强,是何等果敢睿智?登基后,李隆基为独揽大权,以声色犬马迷惑众王心志,以防祸起萧墙之乱。李守礼自幼卷入政斗漩涡中心,‘君臣无父子,皇权无血肉’这个道理他三十年前便已悟透,他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宁王何许人也,尚且如此小心谨慎,自己本是皇帝表兄,性子乖张放浪,不知秦汉为何物,若是刻意装作深入简出,反倒是让皇帝起了疑心。李守礼也不卖弄,索性原形毕露,肆意夸大,二十年如一日,终日陶醉于声色犬马,这一来可让皇帝消去戒心,以求自保,二来,也能借此淡忘当年所受折磨,浑浑噩噩于蹉跎岁月当中。
李守礼虽是浑浑亲王,但绝非庸人,年幼时经历武后执政,武曌登基,酷吏泛滥,武氏夺权,男宠荼毒,能活到现在,且历经几代帝王受宠不减。李守礼心里是自知能耐,只可惜如今年近花甲,想要有所作为已是不太可能。
世人不懂李守礼,皆因其外在不修边幅,而这位玩世不恭的邠王也懒得与世人周旋,如此一来,久而久之,李守礼深陷其中,迷失而不得自醒,自然也就成了朝臣口中的不学无术。
亭外小雨渐渐窸窣,泥土香味满园散开。李守礼蜷于摇椅上,贪婪吸着空气,闭目养神,正在思琢着该如庆贺寿辰之时,王府管家李恕趟着碎步,老远快颠儿而来。李守礼闭着双眼,耳垂一颤,听得清楚,这脚步声已距自己不足二十米远,知是王府管家李恕已近,随声吩咐下人道:“都退下吧。”
待十几名女婢散去,李恕稳稳站住脚,圆领袍上染着酥酥小雨,站在亭外等候。李守礼坐直起身,静静俯看,理着衣裳皱着,也不说话。李恕恭敬起身,脸上没太多表情,十分冷漠,作揖喑哑道:“主人唤老奴何事?”
“怎才回来?”
李恕身材略微魁梧,四肢短壮,一看就是实打实的军旅出身。待李恕缓缓平起腰杆,亮出申字皱纹和八字胡须,鬓角之上染着白色,肤色黑而发黄,看面相,少说也有五十岁。
“今早阿翁亲自来过,传话于我,说陛下想念主人,请主人不日入宫叙旧。”
李守礼听后,像个得意老顽童,笑道:“陛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还时刻惦记得着我这把老骨头,哎呀!皇恩浩荡啊。”说罢,李守礼眉角一抖,低头凑近李恕问道:“阿翁最近可好?”
“主人吩咐过,见阿翁如见陛下亲至,老奴已将几月前准备的礼物奉上,阿翁没有拒绝。”
“嗯,嗯,这就对了。”李守礼呲着胡须,笑个没完,谈起皇帝,心情忽然大好,可李恕却是不苟言笑,甚有忧虑,李守礼看出异样,口中嘶嘶吸着气,不悦道:“你这奴才,为何不悦?”
李恕也不抬头,向左右四周看看,见百米之内并无下人,这才从胸中取出一封信函,恭敬双手奉上,开口道:“巴州刺史,五百里加急,绝密。”
“巴州刺史?”李守礼手指挠着脸上肉痒,眼中转过一条血丝,嘴角一歪,躺回摇椅,逍遥道:“礼单上面都有何物啊?”
李恕上前半步,双腿弓步扎实,巍而不动说道:“寄信之人非巴州刺史,是宇文孝直。”
李守礼伸着懒腰,口吐哈欠道:“宇文孝直?宇文孝直?何许人也?可是王妃姻故啊?”
“主人,需要老奴现在去问王妃?”
“等等。”李守礼忽然想起什么,摆着手,将李恕叫到跟前,贴在李恕耳边瞪眼说道:“拆开,念给我听。”
“绝密。”李恕冷冷道。
“哎呀本王看不清楚,快念。”李守礼反复催促道。
“诺。”李恕见守礼一脸猴急,沉稳放下双手,一板一眼拆开信函,取出信物,见书信是由绢匹而写,更加小心,抽丝剥茧般摊开绢纸,一字一句蹦字儿读到:“邠王如故,臣章怀太子詹事宇文孝直顿首,廿年不见,邠王风采如故?巴山一别,臣甚思念,久居太子祠堂,不复出矣,忽闻西宁王殒命,不胜自哀,而今侄孙孟德已入长安,还望邠王施以援手,重振太子血脉,臣不甚感怀,望邠王康健如旧,臣宇文孝直再拜顿首。”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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