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雅见文若非但不怒,反而笑谈,追问道:“那哥哥的性子是像伯父,还是更像伯母?”
“我爹精明沉稳,心细如发,勤于政务,八面贯通,为官二十年,立于不败之地,可我就不行,眼高手低,话中带锋,更不善交际,要说性子,我觉着更像娘一些。”文若面色如冰,整张脸都沉在被山峦遮挡的阴影中,一阵山风袭过,文若额头上涣散的几滴汗水也被吹得乱窜。
“那伯母一定是个大美人。”
文若隐隐笑笑,简单道:“不是。”
“哥哥生得如此英俊,伯母怎能不美?”
“英俊?”文若双眉紧锁,老气横秋道:“贤妹可是献媚讨好于我,我劝贤妹还是省些心思,少饮些酒,省得夜里梦呓,人事不省,再来砸我屋门。”
卓雅碰着钉子,嘴角一拧,见文若沉寂饮酒,觉着无趣,自引话题道:“那我猜伯母对哥哥一定很严厉。”
文若缓缓放下酒碗,抬头瞥了眼卓雅,咽下酒水,道:“为何?”
“感觉。”卓雅从盛满酒水的碗中蘸着食指,轻轻滑过文若额头,嬉闹道:“这一年多来,妹妹从没听哥哥提起伯母,想来哥哥回忆往昔,心里不痛快,这才不肯开口。”
文若徐徐抬起手腕,自饮一碗酒水,辣酒呛喉,止住咳嗽,抹掉额头酒水,双眼如空道:“我娘身为前朝皇室,没落贵族,落魄逃难至岭南,与我父亲多年不和,在这世上,我是她唯一骨血,她自然将毕生期望都寄在我一人身上。我很小的时候,我娘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如何洗衣烧饭,她从不夸我,经常说我像我爹一样没有出息,可我爹是朝廷四品大员,我真不懂……那时候我背不会书,我娘就会用木棒捶打,逼我发奋读书,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书不离手的好处。”
话到此处,文若长叹口气,双目之中似有些混淆,眼中隐约映着卓雅关切的眸子,低声道:“我本以为娘是想让我有出息,日后考取进士,金榜题名,现在看,并非如此。”文若啜了口酒,面容坚忍,不动声色:“当日我爹娘葬身火海,我却不曾为他们竖坟立碑,有朝一日,我若能重返交州……罢了,住在这里,也好。”
卓雅手中紧握酒碗,没有放下,见文若前后反差极大,心生恻隐,又无话可劝,刻意讽道:“今儿个妹妹也才明白,原来哥哥是将伯母木棒捶打时的愤恨移到妹妹身上来了,难怪哥哥整日凶神恶煞,不露笑脸。”
“胡说八道。”文若冷眼过去,见卓雅眼中并无轻蔑,反而满满关切,转念慨叹道:“贤妹也知道,我在矿洞染下肺疾,久治难愈,岭南地处偏僻,医道不济,每到秋雨时节,病症发作,不能下床,那时我娘每天都要亲自去城外泥沼中摘采莲藕,将它们晒干,磨成粉末,搅成热粥,喂我进食,没有娘的呵护,我如何能活到今日?”
卓雅双目低垂,紧握文若双手,凄哀道:“哥哥,伯母走了,以后有妹妹来照顾你。”
文若咽下一口眼泪,轻哼一声,抿嘴道:“罢了,我还是想多活几日,贤妹若想助我,还是少惹些麻烦,省得叫我操心。”
卓雅挤着眼睛,小嘴向天撅起,不服道:“哥哥才年长我几岁,整日不问是非,就知道倚老卖老,妹妹我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文若表面不说,心里暗自担忧,阴阳怪气道:“敢问贤妹欲有何为啊?”
“不告诉你,秘密。”
“这荒山野岭没有人户,珍兽出没频繁,你终究是女儿之身,还是不要让猛兽给叼走了。”
卓雅咣当一声将酒壶置在木桌,口中愤愤道:“要你管我?”
文若双手一缩,停在胸口:“不敢,不敢。”
卓雅斜着白眼,右手拄着木桌,托腮道:“男子汉大丈夫,心里惦记人家,还有什么敢不敢的,真没用。”
文若隐隐一笑,呼吸间,只觉山风拂过,和煦舒心。抬头间,文若蓬松未束的乱发飘飘扬起,只觉一阵昏晕耀眼,文若迎面望去,把酒指向天边:“贤妹,你看。”
卓雅本是不悦,随之望去,不由站起身来,神似痴迷,只见山下低矮连绵的绿田被夕阳染成一片红火,夹在重峦叠嶂的山间,一望无际,直到地平线与河水的尽头,下游溪流交错,粼粼波光,一片闪烁耀眼的金色仿佛要跃上山来。
“半年前,这里分明还只是一片荒地,没想到他居然能……”
卓雅脏兮兮的小脸被夕阳晕得红润,胸中一阵温热,话道嘴边却期期艾艾说不出半个字来。卓雅见文若双目深邃,一直仰望天地尽头,丝毫不看自己,羞得着急,紧拽着文若袖口,抬头狠狠瞪他一眼,瞧文若仍不理睬,气得卓雅险些哭出声来。
卓雅平时好动多事,也爱跟文若斗嘴,但她终归是两国王室的公主出身,耍起性子来,不像寻常百姓家姑娘那般自屈尊卑,胡搅蛮缠,若是将她逼急了,她宁可直抒胸臆,也绝不藏掖违心,七分倔强之中更有三分傲气,这也是文若最欣赏卓雅之处。可这刻不知怎地,卓雅一改往日性情,神色扭捏,指甲狠狠掐着文若胳膊,燥红着脸,就是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文若胳膊被卓雅抓得生疼,刚想摆脱,却见卓雅双眼如碧波万顷,折射着夕阳,楚楚望向自己,心头顿时一阵大乱,暗自道:“坏了,定是这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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