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沈哲子的政治敏锐程度,自然能看出这件事当中蕴藏的凶险,虽然只是这些年轻人自发的举动,但毕竟是在他家里。如果台中态度和风气一变,严查下去的话,这些年轻人们自然逃不了,锒铛入狱都是轻的,而沈哲子自然也难辞其咎。
不过沈哲子在沉吟片刻之后,还是并没有让人撤掉这榜文。虽然这些年轻人的胡闹举动并不能给北伐提供什么直接的帮助,但最起码,这是时人正视北伐这一件事的开端。而沈哲子在沈园做了这么多,所为无非就在于此。
在这个世道浮沉越久,沈哲子就越能体会时人在面对北伐这个问题上,态度的细微差别。
诚然侨人一代尤其是那些越府旧门,在论及北伐的时候,确实是畏惧居多,那是因为他们亲身经历那场动荡,被胡人陡然大涨的兵势给打蒙了,而且即便北伐,对于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处境也不会有大的助益,一旦失败,反而苟且不能。而吴人是长久被打压排挤,既没有那个需求,也没有那个必要。
可是很快形势就不相同,侨门当中以庾、桓、谢次第掌权的豫州门户,都将北伐当作一个政治正确的国策方针在推动并且实施,包括不成气候的殷浩和褚裒。而吴人门户,特别是沈家这样政治前景不大的次等门户,也逐渐将北伐作为功业起点。
虽然这些北伐目的或不单纯,举措也并不完全合宜,成果有大有小,但最起码,始终不忘神州国耻!
这些年轻人们一时兴起的喧闹,或许他们自己都未必肯为北伐捐躯,但最起码营造出一种氛围。所以,沈哲子虽然没有对这榜单明确做出什么点评,但也默认维持下来。
一行人谈笑着行到楼上,很快便来到三、四楼之间的主宴会场。沈园常备几百仆役,加上多有准备大型宴会的经验,虽然沈哲子等人来的仓促,但也很快便将宴席准备妥当。
沈哲子正待要入座,却看到楼下夜幕中驶出一条流光火龙,在地面上蜿蜒流淌。看那规模,倒不像是来时沿途所见那些民船,更似有组织、大规模的挑灯夜游。
“彼处火龙蜿蜒,倒是一桩异景。”
沈哲子也不急着入席,行至回廊前指着远处那蜿蜒的火龙笑语道。
“哈,那是王门王稚陋集众游河,周而复始,每夜都要在秦淮河上穿城几次。倒是颇集众望,就连早先园中宾客都被引去诸多。不过终究意趣相远,所论也不相同,我等也只是闲作远观,并不从行。”
说话解释的乃是江虨,他如今是沈园里的常驻嘉宾,也是主要的集会主持者。因其父惠,如今已成都内年轻人当中的风云人物。言道琅琊王兴之集众夜游的事情,神态间颇多不屑。
而席中其他的年轻人也大多此态,明显觉得王兴之那一众人吃喝玩乐、招摇过市,远不及他们这些人在沈园忧国忧民、矢志破虏有格调。
沈哲子闻言后倒是一乐,他入台这段时间,倒不知道都中有这新闻。王彬在会稽被老爹钳制的束手束脚,动弹不得,沈哲子多从贺隰那里得知,而王彬这个儿子在都中倒是自得其乐,居然也搞起这种集众沽望的事情来。
略加沉吟后,沈哲子便笑语道:“若真要雅示于众,缩行于地,不免应者乏乏。来人,掌灯!”
随着沈哲子令下,园中沈氏仆役们纷纷忙碌起来,很快在摘星楼外便次第燃起光亮的灯火,琉璃罩下五光十色,自楼基逐层攀升,形入数条游龙亢行冲天,很快便撕开这一片夜幕,满城俱能得观!
楼上众人这会儿也都被引燃情绪,身在这星火璀璨的高楼之上,再观下方那夜游船队,只觉爬虫一般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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