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听罢,良久不语,唯泪光在眼眶中打转。
“薛千,你若恨为师,就恨吧,为师……”
话没说完,薛千跪了下去,摇头:“不恨,我怎会恨师父?师父不救我是本分,救我是情分,当日若非师父将我带回,薛千早就横尸淮水岸边了,何谈今日苟活世上十年?”一边说着,一边落了一地泪。
杜衡之轻叹一声,将她扶起。
这时,门外的二人恰进来,看见这一幕都微微驻了足。
杜衡之扭头看向郭云清,笑道:“还不快见见你这师姐?”
郭云清笑了,笑容清隽如春风,进来对着薛千躬身一拜:“师弟有礼了。”
师姐……师弟……
薛千愣了,来不及擦泪,便停在了那里。
“师伯,您看,她都不理我呢。”郭云清说笑,斜眼睨薛千,“半年不见,好似换了个人,我说你到底几个身份?金陵一个还不算,这会儿又冒出个世家大小姐,敢情以前也没白欺负你……”
薛千反应过来,论理他确实是叫自己师父师伯,可是……他不是比自己打么?
随它去了,眼下可顾不及这么多,她实在见不得这小子犯浑,当下竖目:“好啊,你就是这么对待师姐的?没大没小,看我不收拾你……”
说着便要过来拧他耳朵,郭云清又不做傻子,两步跳到了几尺外,冲她嬉笑。
周澈看着此刻的薛千,看着斗殴的二人,嘴角不禁蔓延了一丝微笑。
欢笑声之外,杜衡之的眉目却渐渐深重起来,他自知,此次露面公开与公主作对,必然再也躲不过了……
是时候了,该来的都来吧。
躲了一辈子,藏了一辈子,不就等着该出手的时候,做一回痛痛快快的人么?
他做了,救了自己的师弟,也带着那姑娘报了一半的仇,剩下那一半,由不得她,也由不得他,便交给上天吧。
至于此后,自己生死已置之度外,就是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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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公主怎会轻易放过对她有威胁的人?能杀一个算一个,能杀一窝算一窝。
多年的仇恨已成毒液,将她慢慢养育成一个被遮蔽了双眼、心中只余下丈夫儿子的疯狂女子。
寂寞清冷的别宫中,她无事可做。
除了养花与杀人,还有什么乐子呢?
山坡上的格桑花开得愈发娇艳了,桑儿也一天比一天长高,体格愈发健壮。
……
建成十六年七月,皇上暗暗派了一批人,根据永宁公主透出的消息,来到了金陵杜衡之家中。经搜罗,发现大量前朝典籍卷宗,有诗篇有乐谱,有策论有辞赋,其中不乏前朝文人讨伐大齐的,尽是些残破卷宗,却保留得极好。
圣上大怒,他在登基之初便下令,事关前朝一切,不管是余孽还是收归大齐的前朝势力,皆一网打尽,不留片甲。
可是没想到,在金陵城中,竟然还有人私藏前朝卷宗……
尤其是那些策论!
他旋即派人闯入燕王府,缉拿了杜衡之。
杜衡之已做好准备,镇静异常地跟随官府走了,临走之前,他将一卷纸交给了周澈。
薛千红着眼眶坐在桌边,散开师傅留下的墨迹,逐行将其看完。
里面,详述了师父和前朝的关系,解开了许多人多年不懂的疑惑……
就连周澈,所受震撼也不小。
当年被先皇接到京城来的鹤发老人,竟是杜衡之幼时的恩师,亦是前朝姬贵妃的兄长姬侯。姬贵妃的女儿昌平公主,便是所作《广平调》之人,作出不久前朝灭亡,《广平调》遗谱落入其舅舅姬侯手中,后来传授给了杜衡之。
而对于这位前朝公主,照杜衡之所言,先皇曾对其有意。
太祖打下江山,彼时还是太子的先皇,想要将昌平公主带回宫,无奈太祖不同意。情深之至,头脑也愈发混乱,太子竟受了公主亲哥哥姬将军的蛊惑,险些酿成大祸,姬将军虽然兵败,却在临死之前勒死了太子妃。
那一年,太子妃刚产下皇孙。
太祖气极而亡,好在大齐的天下已定,周氏王朝登峰造极。
太子成了皇上,追谥太子妃为宸妃,立皇后,便是当今的太后。
皇后念当初太子妃的遗孤可怜,便抱来自己宫中,将其视为亲生。而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也大不了几岁,反倒受了冷落。
后来的事……
薛千和周澈便能猜出了。
那个遗孤,便是当今圣上。
他的母亲曾被前朝将军害死,他自然是恨极了有关前朝的任何事,尤其是……此事还与先皇有关,是先皇的一时失误,将他的母亲害死。
而皇上多年来对燕王的厌烦,想必是年幼时便不合……
可是说来可笑,太后的嫡子燕王,本该是做……
“我听父王说,当初皇上立后,便是因一幅画……”
“一幅画?”
周澈颔首:“皇上找来宫中当值多年的画师,画出了宸妃的肖像。皇上思母,选秀女时,先皇后与宸妃容貌有几分相似,便收入宫中,后来成了皇后。”他轻轻一叹,继续道,“可是先皇后体弱多病,永宁远嫁后,便朝思暮想,拖垮了身子。”
“于是,皇上怀着对先皇后的爱意与愧疚,才宠溺公主多年?”薛千的声音酸涩得发颤。
周澈轻轻点头。
薛千咧嘴苦笑,一瞬间,眼泪落了下来。
她忙擦去,觉得莫名其妙。
是啊,莫名其妙,为何要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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