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许久再见他,两人地位异处,重山仍不免想起往日种种,心中有些感慨。
他对慕椋,始终都有一种遥不可及的羡慕,他仔细打量着慕椋的一举一动,不论是什么时候,慕椋与清华看起来,都那么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出身相当,性情相似,才学比肩,样貌就更不必说了,慕椋是当世公认的谦谦君子,月眉星目,见之让人忘俗。
就连他第一次见到那时的沈督尉时,也从心底里赞叹世间竟有如此人物,温润如玉,落落清辉,也难怪清华会倾心于他。
在他面前,重山掩饰不住那一份嫉妒,嫉妒他让清华牵挂了这么多年。
为此,他有些自卑,好像除了权力,什么都比不上慕椋。
慕椋察觉到重山神情有异,便道,“陛下这样看着我,倒让我有些担心了,是不是要先请了罪?”
重山被他看破,反而不好意思,自笑了一番,道,“我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竟会成为连襟,还能在此饮茶,相谈。”
慕椋点头,倒与重山一杯茶,道,“所以,慕椋想请陛下饮了这杯茶,谢陛下不罪之恩。”
重山便端起茶来,也道,“我也谢你当年手下留情,没有在魏营为难清华和欢儿。”
慕椋微微一笑,便道,“陛下请。”
两人一同饮了。
重山动了下眼皮,眸底有些暗涌,忽问道,“慕椋是在咸阳住得习惯,还是在豫州住得习惯?”
慕椋的眼中怔了一瞬,笑容渐渐消散了,便冷静回道,“自然是咸阳。当年不得已才远走他乡,此番能回来,也算落叶归根了。”
重山点头,又问道,“既然如此,如何不用回本姓?”
慕椋轻轻挑了一下眉头,大方回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豫州曾于我有救命之恩,保留慕字,也只是为了感念当年的恩情。无论是沈良生,还是慕椋,都只是一个虚有的名号而已,然安身立命,问心无愧。”
重山默默点了头,这么说来,慕椋的做法他还是比较认同的,尤其那一句问心无愧,不禁让他还有些肃然起敬起来。
他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接着便道,“我一直想要问你,你就没有想过再入朝为官么?你满腹才华,如今却赋闲在家,岂不可惜吗?”
慕椋便笑了一笑,直言道,“陛下是想我去,还是不去呢?”
重山便认真道,“你若肯来,我当然高兴。”
慕椋便道,“得陛下这句话,我便知足了。只是,我怕有人不高兴。毕竟,并不是人人都像陛下这般心胸宽广,能不计前嫌,启用魏室罪臣。既然陛下信得过我,我亦不想因我一人引起朝局动荡,令陛下左右为难,反添我的罪过。”
的确,朝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排斥魏室旧臣,若是小小的人物也就算了,像慕椋这样举足轻重的,一旦出现在百官面前,势必引起非议和猜忌,到时侯就算勉强留下做了官,也是难痛快的,倒不如,让慕椋再多避退几年,待朝局彻底安稳下来,再论任用也不迟。
重山便道,“言下之意,你是愿意的,既如此,我也愿意等,等到朝局安稳,时过境迁,再来请你。”
慕椋便道,“我与陛下再饮一杯,当作约定。”
“请。”
两人又对饮一杯。
短短与慕椋交谈几句,竟叫重山豁然开朗,以往那些困扰他的疑惑早烟消云散了。他喜欢慕椋的坦荡,就事论事,也叫人心服口服,同样,他对慕椋也是坦荡的,真真实实想知道慕椋是否留念魏国,也切切实实想要留他这个人在朝堂之上。
两个心怀坦荡的人,通过三言两语的试探,就打消了彼此之间的疑虑。
重山心头,已有些畅快了,他依然相信慕椋的为人。
慕椋沉吟一会儿,转而关心道,“不知太子现在身体如何,可好些了?”
提起这个,重山不由得微微蹙眉,仰头便将杯中茶全部饮尽,才沉重道,“好是好了许多,只是每日仍少不得汤药,小小年纪,已吃了不少苦,怪可怜的。”
慕椋见他这般,心中也不是滋味,便道,“我认识一个名医,愿为陛下引荐。他名唤云殊,师从华神医,尤善小儿之症,如今正在咸阳,若得他来照料太子,或许太子能少受一些病痛的折磨。”
重山眼睛一亮,忙道,“太好了,你不知道,清华一见孩子受苦便受不住,几乎把自己也累垮了。”
慕椋点头,不经意回道,“娘娘的确憔悴了许多。”
“幽兰殿的案子,”慕椋鼓足了勇气,轻轻抿了一口茶,有些生硬地问道,“陛下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重山先是一怔,然后轻咳了一声,便是直直地盯着慕椋,淡淡回道,“没有。”
慕椋眼眸匆匆一闪,心知重山不愿与他谈论此事,只好道,“不论如何,陛下和娘娘都要更加小心,我担心,这样的事,还会再有。”
重山只点了点头,哑声道,“我知道。”
慕椋心头有些颤抖,他想问,却不敢问,怕辜负清华的那些良苦用心。
而重山顾虑重重,想查,又不敢查,也是怕摧毁她用生命珍视的东西。
两人在此刻达成了高度的默契,也都一齐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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