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三十一年初
这日与平常无异,在钟离啻这三年的囚徒生涯中并没有掀起什么浪花。只是院子里的那株梅花树一夜之间繁花缀满枝头,艳红如火,像要燃尽这残冬一般,虽美艳无常,却形单影只,倒更显院落凄凉。
蜀地甚少落雪,今年却在这落日红梅盛开之时下得纷纷扬扬,亦成初雪。钟离啻伸手接住了几片雪花,看它们融在自己手心。三年前,父亲亦是像这落雪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教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连眼泪都来不及流,就那么没了。钟离啻苦笑,所谓成长,即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拉不住,拖不了,无能为力,然后吞了泪水,静静地活着。
钟离啻走出门,站在那株梅花树下,俯身轻抚那树根旁的落雪。
落加蓝看他面上显出的悲凉,忽觉难受,低下头。
大门被推开了。钟离啻站起身,目不侧瞬地盯着来人。
曲锦福,这个陪伴了明嘉帝一生的太监,带着一队人,将手无寸兵的西南蜀王钟离啻围了起来。他们皆着便服,并不是来宣旨的。
钟离啻看来人是曲锦福,心中便猜测出一二,面上却不显,只冷淡地看着这些人。
曲锦福一干人等本以为钟离啻会先开口的:至少也应该客套一下,问问他们这些人来此究竟所为何事。却不成想他一言不发,这下轮到曲锦福难堪了。不过这人毕竟是明嘉帝身边待久了的人,这样的窘况持续了不到眨眼功夫,他便正脸高声道:“圣上口谕:‘蜀王钟离啻勾结蛮族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其罪当诛。朕念其平西北有功,留其全尸:赐自尽。’”
钟离啻听闻此言,只冷笑一声,并不言说。离他不远的落加蓝讥诮:“钟离啻即使戴罪之身,也是宗室之人。何况圣上当初并未褫夺其朝权,他现在依旧是北翊王,统领整个西北军。而且钟离啻本就是靖南王之子,如今靖南王虽有罪伏诛,可钟离一族爵位相承,他身为宗室血脉,自然应承靖南王之爵。这三重身份,若想处决须得二相与六部三堂会审,再由圣上拟旨,加盖主相相印与玉玺方可执行。似曲大人这番几句口谕便想打发了,将我《大渊律令》置于何地?”
曲锦福一惊——想不到未涉宦仕的落加蓝竟如此熟悉《大渊律令》,连宗室处决的流程都十分清楚!不过他既然都来到蜀地,自然不会被落加蓝这几句话打发了。
“今日之事事从权宜,若非奉了皇命,下官岂敢与王爷说这样的笑话!何况,不论是否三堂会审,圣旨有无,王爷今日都只能收下这口谕。落家主意欲包庇么?”
曲锦福那最后一字尾音上扬,他随从的人不约而同“噌”地亮出剑来,剑锋直指中间二人。
相比落加蓝的愤怒,钟离啻却只冷然一笑:“如此,那便谢主隆恩了。”
将来人递过的毒药接过,竟毫不犹豫地揭开盖吞下,教落加蓝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待落加蓝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钟离啻已将瓶子扔了,他只来得及急声唤“钟离啻”这三个字。
就在这时,院外嘈杂。曲锦福心叫不妙,却已然晚了三分。西南蜀军破门而入的动静,倒是比曲锦福一干人大。
“怎么了,你们这是想和钟离啻一起造反吗?”
曲锦福虽如此说,面上却露了怯意——他此番入蜀本即密旨,如果现在这些蜀军杀了他,明嘉帝是绝对不会维护自己的,说不定还会将错就错地教自己顶罪,一个假传圣旨,冤杀宗室,白白牺牲了曲氏一族。
落加蓝见曲锦福似有惧意,亦高声道:“怎么,曲大人想看看西南蜀军怎么发威的?”
曲锦福打了颤,低头行礼:“叨扰王爷休息,是下官的不是,万望王爷赎罪。想必西南诸事繁琐,下官先告辞了。”
那一队人刚出了院门,钟离啻却是再也支持不住,软了身子往下倒。落加蓝慌忙唤着将他扶住:“你怎如此冲动?那药怕是无解,吃不得的!”
钟离啻动了动发紫的嘴唇,却是不能言说,只是苦笑——他若反抗,即使保了命,也会牵连落氏家族,尤其是落加蓝。落加蓝知他心意,却一点都感动不起来:
“若你无命,她要怎么办,你教她怎么活?”
钟离啻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因支持不住跪了下去。他觉得血往上涌,只能张着嘴,使血不至于从鼻孔流出。
落加蓝没想到这药如此迅速,惊悸地跑上前蹲下扶着钟离啻,几乎在喊:“你这傻子,快吐出来!”
一众蜀军见钟离啻吐血倒下,皆惊呼“王爷”。
钟离啻转了头,看落加蓝一眼,想笑,却使血流一滞,从鼻孔流出,腥味加重,力气也在流失,支撑不住地向前栽。落加蓝将他拉住,声音在颤抖:“怎么样,可以吐出来吗?”
钟离啻猛吐一口,终于将口中血清了,无力,却恨然地吐出三个字:“明嘉帝……”
剑眉微挑,一双凤眼里写满了仇恨,苍白的脸上鲜血触目惊心。
驿使送来了京报,落加蓝接了,扶着钟离啻入了内堂,方将信件交与他。
钟离啻看着信,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英武的眉拧成一块,眼中露出杀人的光。他猛吐一口血,一字一字道:“集兵,上北。”
落加蓝见他如此反应,慌忙拿了那信来看,却亦一惊:
初三,胡奴克东北,入京师,缢明嘉帝,屠戮无辜。
曲锦福他们大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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