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三十年秋
自从那次孩子们起夜没人应之后,初如雪便每夜都叫他们不要把靠近床的那根蜡烛灭了,方便他们夜里活动。
初如雪摸索着,把寻儿拨在自己身边护着。寻儿见初如雪脸上带着些不明不白的紧张,便问:“娘亲,怎么了?”
初如雪摸着,捂住了寻儿的嘴巴,不叫他发声。
她仔细听着屋顶的动静,似乎只有一个人,而且他动作极其轻盈,若不仔细听,是绝发现不了的。
初如雪这些年不能视物,所有眼睛能做的事情,她都交给了耳朵,这四年下来,耳力长了不少,便是最细微的声音,她都能听出来。
她如今甚至能凭着脚步声,大致判断来人的身形,也可以凭呼吸声判断来人的武力。
因为她在屋里,这人在屋外,初如雪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只是凭感觉,她觉得对方很强,以她如今的能力,可能有些吃力。
何况她身边还有寻儿,便更加桎梏了。初如雪尽力保持冷静,寻儿用手指戳一下母亲,表示自己明白了,初如雪便放开他的嘴巴。
寻儿知道,外面来了人,而且是会叫母亲害怕的人。寻儿抓住母亲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小手,握住初如雪。
寻儿的这一举动,叫初如雪突然觉得温暖,她用另一只手摸摸寻儿,做出轻松的样子,叫寻儿放心。
夜里的风声有些大,初如雪判断起来更加困难,她闭着眼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突然,初如雪听到一声极细微,但又很悦耳的撞击声。
初如雪整个身子突然颤抖起来——她听得出来那是什么声音,是琮瑢玉撞到其他物体,发出的微妙声响。
这世间,琮瑢玉只一对,一只在她手里,另一只,在钟离啻腰间。
他来了?
初如雪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出声。寻儿看见初如雪突然捂嘴哭了,还以为怎么了,便上前去,抱着初如雪,轻轻地给她拍背。孩子也不敢出声,只能这样安慰母亲。
初如雪抱紧寻儿,小声呢喃:“他来了,他还是来了!”
钟离啻借助黑夜的掩护,终于翻上了屋顶,他原是想着跳窗,却看见屋后有侍卫守着,便知一二,只能跳上屋顶,他慢慢移动,小心地揭开屋顶天窗上虚掩着的瓦片,便看见屋里的情况。
他看见了初如雪,穿着件单薄的紫色罗衫,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男孩。
钟离啻心里有些难受,他原是知道的,她大抵是有了孩子,可是看见了,却和听说了,又完全是两回事了。
隔着几尺的距离,钟离啻很想喊一句,问一问她如今,怎样了,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可是他知道不能说话,便是连问一问,也是不可能的。
初如雪听得出来,钟离啻打开了屋上的天窗,在看着他们母子。
她这时也不敢说话,怕有了动静,招惹来屋外的侍卫,他便危险了。
这些年不见,如今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见了她和孩子的第一面。
钟离啻的情况,初如雪是有些了解的,她知道他在西南过得虽然平淡,到底还好,那些蜀地的贵族也没为难他,明嘉帝也算是守信,没有再对钟离啻怎样。
她如今别无所求,一心只希望他能平安便好,旁的——无所谓了。
知道是钟离啻之后,初如雪心里放松了不少,她摸索着,示意寻儿躺下。寻儿看见娘亲似乎没那么紧张了,想着大概是那人走了,便顺从地躺在初如雪身边,初如雪摸索着,给寻儿掖了被子,又摸索着,从抽屉里取出琮瑢玉,把刻印了如意的一面露出来,叫钟离啻看见。
钟离啻有些怔,不是因为初如雪发现了他,而是她手里的动作,两只手摸索着,像是双目失明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她……看不见了?
钟离啻想到这里,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她是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的,为什么会看不见,明嘉帝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而且从她取那玉的时候,钟离啻便注意到,她如今,已经瘦得完全是皮包骨了,干瘦的手上,骨节分明,便是宽大的衣袍,也遮盖不住她的瘦小,看上去像是一棵孤零零的枯树,风一吹便有可能倒下去。
这样的初如雪,叫钟离啻心里,完全揪起来了。
他没有想到,一别这么多年,她竟就是这样过来的,双腿不能走路,眼睛看不见,也不能离开这小小的院子,带着孩子,孤独地过了这么多年。
钟离啻咬住下唇,竭力忍住眼泪,他不想在这来之不易的见面上,表现自己的懦弱。
他看见初如雪把琮瑢玉放到床上,那是给他看的。
那玉上雕着如意,她把这个拿出来,是告诉他,叫他不要莽撞,也告诉他,她如今并没有危险。
钟离啻心里都知道,他看着初如雪收了如意,和孩子一起,躺在床上,眼睛看向天窗的方向,像是在看他。
钟离啻知道,她不想他发现她已经看不见了,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
这时,钟离啻听到守卫的侍卫似乎看到屋顶上有人了,都叫着:“什么人?”
初如雪也听到了,她坐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兵刃出鞘,却似乎并没有打起来,她听得见钟离啻从屋顶跳开的声音,却是不知他到哪里去了。
他大抵是有计划的,初如雪知道,钟离啻向来做事稳妥,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他大概能预判到自己可能遇到的危险,并且已经做了相应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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