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言道你要杀虏贼,为亲眷报仇。为何却从不言投军?你不知你手中打造的武器军械,于将士来讲是多么重要?陆一啊陆一。那年我在郡城,曾问你愿不愿从军。那时你怎么回答我?这些年过去,家中又遭逢如此变故,而你在工坊中早就堪挑大梁。此番我县中工匠损失如此之多,若你再上前与虏贼拿刀拼杀,何人来打造军械?”
“好好想想吧!”李延炤转身便欲向外走。却又突然想到什么,回身指着一旁有些尴尬地站立着的一干医士:“有事来与我说,切莫再为难这些医士!”
陆一呆立在当场,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紧跑几步,上前拽住将要行出屋子的李延炤束甲所用皮带,语气急促地道:“李司马,小人……小人愿意投军,为司马驱使!”
“你既去军中,何人打造武器军械?你可曾想过?”李延炤侧头望向陆一,缓缓发问。
“小人……”陆一踌躇了一下,随即语气坚定地道:“家父也在工坊中,早已随李匠头等北撤避祸。小人家中,有家父在工坊中便够了……如今家母与妻子俱亡。我若投军,家父不会反对……”
李延炤听着陆一所言,立即便回头怒斥道:“扯!如今你家老母与妻子俱亡,你有兄弟几人?若你再去,令尊可能承受如此打击吗?陆一啊陆一!你好生待在工坊中,为军中打造武器军械。士卒们拿着你所打造的武器军械上阵杀贼,不是一样吗?”
陆一松开李延炤束甲的皮带,跪在地上猛然磕起头来:“小人跪请司马,允小人投军之请……”话音未落,陆一又是哽咽起来:“即使为司马帐下一名小卒,小人亦甘之如饴!”
李延炤停住脚步转身。却看到陆一额头已是磕成一片血红。便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意已决,我便也不再强求。只是日后投军,你先去营中做一小卒。何时令我觉得你之才能,可堪任用,我再拔擢你!”
“谢司马……成全!”陆一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又是连连叩首不已。
李延炤心情沉重地行出屋子。这些年他已目睹了不少生离死别,悲欢离合。陆一的遭遇在这个世道上,也绝不是个例。然而让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背上一家人的生死血仇,也绝非李延炤所乐见。
回到城楼上,李延炤却是再无睡意。他仰头望向月朗星稀的天空,环视着周遭合衣卧在城头,睡得香甜的士卒们。心绪一时难言。
他摘下头盔,正要将就着打个盹,却忽然看到城楼阶梯上,几个黑影正向着他这边行来。
那几个黑影点燃火把,在躺成一片的士卒之中仔细寻找着什么。李延炤撑起身,望向火把方向喝问道:“谁?我不是讲过,夜间不许随意点火把么?”
黑影闻言,迅速将火把放在地上,而后踩灭。便抬头隔着丈许远对李延炤道:“李司马,我方才从工坊中过来。张兴与韩文灿不行了……”
“什么?”李延炤登时一惊,连忙上前,通报那人却是县府的一名书吏。
这些书吏曾与李延炤及他那十几名旧部一同共事。对于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早有耳闻。近三天随着伤员增多,县府中留下的那些衙役与文吏,也多半都前往工坊或是军营之中,协助医士们一同照料伤员。
李延炤抓住那书吏衣袖,语调已是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说……谁不行了?”
书吏垂着头,黯然道:“回禀司马,张兴与韩文灿,不行了……”
李延炤只觉一阵眼晕。差点便倒在城墙上。他倒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而后立即对那书吏道:“快,引我前去……”
再次来到工坊中,原先尚可有一二落脚之处。如今已是人满为患。伤员们依然不时惨嚎着。痛苦时刻折磨着这些负伤的士卒们,使得他们彻夜难眠。十来名看守的士卒时不时在医士们的指引下去得人丛中抬出一两人,往工坊外而去——那些便是已行将不治的伤员。
书吏带着李延炤在一地伤员中行了很久,最终才在工坊的窝棚下面,看到和十几名伤员放在一处的张兴与韩文灿。
李延炤蹲下身,张兴尚睁着眼,口中不时嗬嗬有声。而韩文灿,早就闭眼侧过头,多半是支持不了多久了。张兴圆睁的双眼看到李延炤,便如同行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伸出手,李延炤赶忙将他的手握住,面上已是一副悲戚之色:“张什长,若还有何种心愿未了,李某定当竭尽全力……”
张兴伤在左侧腹间。右腿上也有一条长而深的伤口,此时已被包扎完毕。然而包裹伤口的白布已被不断渗出的血液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紫黑色。李延炤只觉张兴的手冰凉。而他口中的嗬嗬声,也基本无法形成一句完整的话。
张兴顿了顿,而后用尽全力喊了一句李司马。李延炤再望向他的时候,他已用左手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到了李延炤的手上。他大口喘着气,口中又是一阵嗬嗬声。李延炤再看向他的时候,只见他的左手颤抖着,指了指郡城方向。
李延炤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已有些抑制不住。他颤声问道:“是将这些交给家中亲眷?”只见张兴费力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大口喘着气,微闭着眼。只是握着李延炤的手,又紧了几分。
李延炤哽咽道:“放心,我即刻便遣人前往郡城,将这些物事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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