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胡思乱想,在狭窄的暗道里钻出数丈,忽听前边水流轻响。孙大麻子也停了下来,原来洞穴走势虽然逐渐宽阔起来,延伸到一处大空洞里,但前边有条深不可测的阴河拦住了去路。槐园中造有大片景致巧妙的亭廊水榭、楼台殿阁,如今园内的几座水池泉眼虽已干涸了,但地下水脉尚存,而那孩儿的呜呜啼哭之声,就从阴河对面的黑暗处传来。
地底洞窟的暗河两侧阴风凛然,小孩的哭声断断续续,好像离得并不太远。张小辫儿长这么大,从没听过如此凄惨的哭声,听起来喉咙多半都哭破流血了,心下不禁发虚,为了给自己壮壮胆子,就朝着对面的黑暗处骂道:“你们祖宗十八代,可听过你家张三爷张大胆的名头?想是你们这些金精银魄有了几分道行,竟然知道今晚要被三爷挖回去,就躲在黑处鬼哭神号地吓人,却不知你家张三爷是铁石心肠的狠角色,岂能怕了你们这点儿小动静。”说罢他就伸手去揪怀中黑猫的尾巴,想让黑猫在此处叫唤几声,把那些金银财宝变异出的妖物吓回原形。
孙大麻子心中正直,见不得天下有不平之事,听到哭声泣血,显得好生可怜,不像是有意吓人的动静,便拦住张小辫儿说:“不对啊,三弟你仔细听听,这分明是小孩子在哭,莫非真有鬼魂诉冤?要托咱们替他洗刷生前冤屈……”
张小辫儿道:“一两岁大的小孩儿能有什么冤情?肯定是有什么珍宝聚住了天地间的五行灵气,又躲在地下千年百年,才炼成了孩童之形。这会儿趁他道行不深,还只会啼哭爬行,正可抓住他换桩富贵回来,否则再等些年,让他得了大道,咱们哪里还寻得到他的踪迹?”
孙大麻子摇头不信:“这小孩也许是被人抛弃饿死在地洞里的……”他一琢磨推测得不对,又说,“可是颈中挂着银锁,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那多半是被谋夺他家产的奸人偷拐到这里害死的,自然是有满腔怨恨。想不到天底下竟有如此不平的事,真叫人气炸了胸膛,总之你我兄弟二人绝不能袖手旁观。”他本就是个不信邪的莽撞人,自道“身正不怕影子歪,脚正不怕鞋歪”,而且深信“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之理,所以向来不惧鬼怪,这时犯了牛脾气,把麻虎脸一绷,硬说那小孩的哭声是鬼魂申诉冤屈。
张小辫儿嘴皮子虽然滑溜儿,却也说不过他,心想:“不管他是鬼是怪,还是什么宝物成精,反正都得等到近前才能看个清楚,此刻同孙大傻子在这儿掰扯不清又有何用?”当下也不再多说了,见阴河水深难涉,二人只好想办法绕路过去。
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打算找个水流狭窄的地方,然后纵身跳过去,当下沿着河水又走出数丈,就觉脚下筷子越来越多,借灯笼的光亮往四周一照,凹凸起伏的地面上,同样散落着许多杂乱无章的筷子。
木筷、竹筷都是居家过日子里最寻常不过的事物,寻常到什么地步呢?就好比有飞贼走千家过百户,行偷窃的勾当,一天误入了一户穷人家,发现四壁陡然、缸中无米,根本没有东西可偷,但贼不走空的规矩不能坏了,只好抽几根炕席里的烂稻草偷走。即便如此,梁上“君子们”都绝不会去拿人家碗柜里的筷子,因为干稻草能保暖,凑多了还可换钱换物,却从没听说有人肯出钱,来买穷人家用过多年的几根破烂筷子。
洞窟里的筷子各式各样,显然不是一家之物,乱箭般的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支,谁会吃饱了撑的把这些筷子拿到地洞里?张小辫儿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其中名堂,只好见怪不怪。他又向前探了几步,却见地洞深处的水面上,横跨着一座桥梁。
那桥通体都用筷子搭成,虽然筷子有长有短,材料新旧各不相同,但黏合得甚是坚固平整,桥面微成拱行,宽不足两尺。挑起灯笼来照向筷子桥对面,原来黑暗处还藏有一座城门楼子,也是全部用筷子拼造而成,显得极不工整,可是形神兼备,也有城门、城楼,那楼上竟然还留有数十处观敌的箭窗,两侧都是由无数筷子搭建的城墙。
这座筷子城和城前的筷子桥,远比真正的城楼、桥梁微小得多。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提住一口气踩着筷子桥,能够勉强过河通行,但到了城楼下,才发现那城门根本就不是给人走的,城门洞比起狗洞来也大不了多少。
筷子城城门大开,只闻一股股刺鼻的腥风从中飘出,异臭扑面触脑。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赶紧扯块衣襟,裹住口鼻,遮掩了呼吸,再看那无数筷子搭建的城楼子底下,残骨狼藉,都被啃得稀碎干净,白花花的没剩半丝皮肉,分不清是人骨还是兽骨。二人心下大惊:娄氏槐园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所在?怎会有如此奇怪的一座城子?筷子城里住的又是哪个?
此事完全出乎意料,张小辫儿和孙大麻子虽然胆大,也不敢立刻轻举妄动,屏住呼吸趴在城门洞前,偷眼向里边张望。只见那筷子城中灯火通明,一排排屋宇连绵不绝,全是用五花八门的筷子搭成的房屋建筑,阴森的街道又宽又深,可城中的楼阁房舍都是小门小户,虽和人间无异,却也只有猫儿能住,那小孩的哇哇大哭之声就从中不断发出。不祥的哭泣声诡异莫名,听得这二人一猫的全身皮肤上都立刻结出一片片毛栗子来。筷子城中的情形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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