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尘收回目光,看着手中那杯根本没有喝一口的茶,说道:“这事情透着些古怪,我总觉得崔湜只是专程过来看看我们两个人,问题在于,他要看我们什么,而且我总觉得他的平静里透着股很强大的底气。”
侍女说道:“便是在永安时,也听说过清河郡诸姓的名声,像这样的大人物,自然说话做事都有底气。”
许尘摇头说道:“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诗书传家,能够传承逾千年,靠的终究还是力量,清河郡的门阀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
“这些门阀以前出过西陵大神官,但这几十年来没有,我还知道清河郡里供奉着三个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但在都城里莫名其妙就死了一个,那么这些门阀便应该清楚,清河郡再如何强大,甚至可以和大河、月轮、宋魏这些国家相提并论,但在朝廷和兑山宗面前没有任何底气。”
侍女忽然说道:“那个……老管事有问题。”
她这次说的有问题,不代表那个老管事是坏人,而是真的问题。许尘很清楚地掌握到她的心意,不由微微一怔,旋即眉梢缓缓挑起。
先前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管事,实在是太普通,普通到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人长什么模样,然而侍女却说那人有问题。
如今许尘的境界早已到了洞玄巅峰,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知命境的门槛,而一个他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的老管事……只能说明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原来要看我的另有其人。”
许尘震惊说道。如今清河郡只剩下两位知命境的大修行者,居然其中一人便亲自前来查看自己,清河郡为什么会如此警惕自己这个兑山宗传人?
如果不是侍女拥有世人难以想像的直觉和敏感,那么他或许直到很久以后,也不会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位大修行者仔细观察过!
如果先前那位老管事忽然出手,许尘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是个死人,虽然他清楚这不可能发生,但依然生出了极强烈的警惕。
他先前便想不明白清河郡的底气,此时更想不明白清河郡的用意,然而警惕的情绪却是越来越深,甚至渐要变成瘦湖畔的弱柳,缚住他的身躯,让他呼吸都变得沉重艰难起来。
于是他写了两封信,一封寄给兑山宗,一封寄给了国师李青山,讲述了沿途见闻,青峡妩媚时的看法,还有自己在清河郡里遇见的故事。
孤伶寒酸的马车,在阳关城百姓恭敬甚至狂热的目光注视下,向阳关城外驶去,那位老管事即便坐在车辕上,依然佝偻着身体,耷拉着眼睛,仿佛根本感受不到街道两旁投来的目光,仿佛已经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马车驶进富春江一处清幽的庄园,直接驶到庄园最深处,园中有幢小楼,乱石堆砌而成的园墙并不如何高险,却绝对没有人敢在这里窥视,而且这里也没有任何管事和仆役。
崔湜以极快的速度跳下马车,走到车辕前,恭恭敬敬把那位老管事从车辕上扶了下来,说道:“辛苦父亲了。”
原来这个此时依旧佝偻着身子的老管事,才是崔氏门阀真正的主事人,将要满百岁的崔老太爷,是整个清河郡的祖宗!
崔老太爷挥挥手,说道:“只是去看个人,有什么好辛苦的。”
崔湜扶着老太爷走进小楼。楼内有一间装设极简单的书房,四面的窗户都用极厚的布缦遮住,外界的秋光江色都无法渗进来,显得格外幽暗,隐约可以看到沿墙有六个座位,坐着六位皓首老人。
看见崔老太爷进来,六位皓首老人缓缓起身行礼,他们动作迟缓,并不是想以此表示久等的不满,而是因为他们确实已经太过苍老。
崔老太爷坐到正上方那个圈椅里,接过崔湜亲手烫好的毛巾覆在脸上,然后一言不发沉默,待着毛巾里滚烫的热气渗进自己疲惫的毛孔。
那六位老人缓缓坐下,沉默等待着,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
崔老太爷烫完脸后开始洗脸,他很仔细、很用力地搓洗着自己苍老的脸,依旧温热的毛巾擦过,他脸上的皱纹便变得更加深刻。
然后他向后靠到椅背上,苍老的脸完全隐藏在了黑暗里。
一位老人说道:“您亲自去,真是给足了兑山宗面子。”
崔老太爷说道:“皇后娘娘我们得罪得起,难道还能得罪得起兑山宗?而且玄微的亲传弟子极少踏足红尘,难得出现了一个入世的,当然要好生看看,我们不便去都城,他既然来了清河,哪有不亲眼去看看的道理?”
有老人疑惑问道:“为何不递拜帖直接去看?”
“递拜帖不见得能看得到人,就算看得到人,也看不到态度。”
“什么态度?”
“兑山宗的态度。”
“兑山宗的态度以往不偏不倚,但许尘既然杀了西门望,他们的态度自然要偏向公主殿下,总不可能还去支持皇后娘娘。”
崔老太爷摇头说道:“态度有很多种,龙椅的归属只是其中一件。”
一位老人疑虑问道:“现在的问题在于,许尘的态度究竟能不能代表兑山宗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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