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湜微微一怔。
“所有人都知道许尘要去铅华寺,但他却没有跟着使团走,他虽然住进了阳关城里最好的客栈,却没有什么仆役跟在身边。我只看到他和他那个著名的小侍女,我看到他端着茶,却没有喝,我看到他看似潇洒实则警惕地和你说着话,但我没有看出他爱清静,善养气。”
崔老太爷说道:“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生活习惯,那么只能说明他是一个谨慎到了极点的年轻人,同时也是一个不知道信任二字如何写的人,我甚至以为,除了那个小侍女之外,或者他连玄微都不肯完全相信。”
崔湜沉默不语。
崔老太爷看着窗上黑色的厚幔,想着先前客栈里那个年轻人,叹息说道:“连玄微这样的老师都不肯信任,这样的人哪里仅仅是冷酷便能形容,若将来真有大变化,你一定要记住,事前便要让西晋方面承诺,必须首先把这个年轻人抹掉,不然我们或许会付出难以想像的代价。”
两封来自清河郡的密信,来到了都城。
一封信通过朝阳暗侍卫的系统,送进了皇城外的南门观,因为这封信的收信人是朝阳国师李隐。
片刻后,何明池从南门观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清旷高远的天,想着稍后可能会落雨,把腋下的黄油纸伞夹、紧,登上了马车。
在管事恭敬的带领下,何明池走进公主府深处,来到那个在都城社交圈里非常著名的露台上,对着榻上的公主平静致意。
公主细眉微蹙,挥手示意嬷嬷把正在写书法的小蛮带走,然后伸手请何明池坐下,问道:“似乎有些问题。”
何明池没有坐下,这个似乎不起眼的动作,代表着公主的感知没有出错,确实有些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不小。
他从袖中取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公主接过信,撕开封皮,看着信纸上那些熟悉的字迹,神情微微一怔,待看清楚信上写的那些内容后,眉头不由蹙的更紧。
信是许尘写给国师李隐的,在信中他提到自己在清河郡的见闻,尤其是提到了崔阀通过红袖招做出来的试探,以及去客栈看自己的那位老管事。
清河郡诸门阀,如今是公主姐弟在朝野间最大的助力,如果她想扶佐自己的弟弟登上龙椅,最需要兑山宗的认可,却也无法离开清河郡的帮助。
公主不知道许尘写这封信的用心,却隐约明白国师把这封信转给自己看的意思,她微微蹙眉,说道:“那些老人们的行事,我有时候也不是很明白,我只能说这些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何明池点头说道:“我会把殿下的话带回南门观。”
公主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问道:“国师本不需要把这封信给我看,可以直接带进宫中,无论给父皇还是给皇后娘娘都行。”
何明池微微一笑,说道:“师傅的意思,我这个做徒儿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既然清河郡的事情和殿下无关,我想师傅也会很高兴。”
这句话的意思很隐晦,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意思,但公主身为局中之人,却隐约捕捉到了其中的某种倾向,眼眸微微明亮起来。
“本宫感谢国师的信任。”
来自清河郡的第二封书信,送到了兑山宗。
黄鹤教授看着信封上的字,笑了笑,没有拆封,便让人拿进了后山。
看信的人是二师兄。
他看信的时候,就在玄微身旁。
二师兄对着老师恭谨一礼,说道:“小师弟看出了一些问题。”
玄微此时的心神尽数在铁板上煎的那条小黄花鱼上,随意问道:“严重吗?”
二师兄想了想,说道:“清河郡只有两个知命境,不严重。”
玄微说道:“既然如此,你还来烦我做甚?没见我在忙?”
二师兄微微一怔,说道:“如何处理?”
玄微说道:“你小师弟在大明湖畔烹鱼悟道,却依然还没有悟透世间的真理,鱼无论是煎还是烹,最终都是用来吃的。”
二师兄受教,说道:“那便等着他们跳梁。”
玄微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神情微凝,手里拿着的竹铲忘了从锅里拿出,边缘渐渐焦糊,小黄花鱼也开始泛出糊味。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洒然笑道:“死了渔夫,不见得便捞不到鱼,死了厨子,不见得便煎不出鱼,栋梁也不能永远撑着破房,断了栋梁,有人才好跳梁,虽然此跳梁不是彼跳踉,但小丑却永远还是那些小丑。”
许尘并不知道清河郡的老祖宗,对自己的评价如此深刻而慎重,在侍女确认那位老管事有问题之后,他在第一时间写了两封信发回都城,便没有再思考这件事情。
他在兑山宗后山排名最末,上面还有玄微以及诸位极大能的师兄师姐,清河郡的问题有他们处理,哪里还需要他操心,当天便带着侍女,坐着那辆黑色的马车离开了阳关城,两日后在一个渡口前停了下来。
没有什么不长眼的盗贼前来打劫,也没有什么愚蠢的官府想来收税钱,拦住马车去路的是一片水气蒸腾、秋苇无边的水面。
朝阳帝国南方原野前的湖泊,名字听上去很普通,叫做大泽,只有真正到过大泽的人,才能感受到这个简单名字里所蕴藏着的气魄——这湖实在是太大,除了大字,世间根本想不出任何词汇够资格来形容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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