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田布,也是一个生错了时代的人。他应该和那个杨元卿来自同一个时代,慷慨悲歌的春秋与战国。不过,从气质秉性上看,他们其实是两类人。杨元卿,更加张扬,很像特立独行、义不帝秦的鲁仲连;田布,则更加执著,更像易水悲歌、舍身刺秦的的悲剧英雄,荆轲。
当,田弘正还不是魏博节度使田弘正的时候;当,田弘正还是田季安麾下一员裨将的时候;当田弘正还不叫田弘正,而叫田兴的时候。田布,年纪轻轻的田布,就准确预见到了田季安的结局,行将败亡的结局。胸怀忠义的田布,曾经不止一次的劝谏自己的父亲,要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归顺长安。这,也是都知兵马使田兴的夙愿。从此,一对胸怀忠义的父子,两颗恪守人臣本分的赤胆忠心,紧紧的跳在了一起。
当嗜血成性的田季安终于败亡的时候,当田兴被推选为魏博老大的时候,当田兴被朝廷赐名田弘正的时候,田布,田弘正的第三个儿子,得到了父亲的信任,无比的信任。因为,他们,不仅是父子,而且,还是同路人。
淮西一役,田布率麾下亲兵,前后十八战,连战连捷。号称淮西精锐的骡子军,在田布和他的三千亲兵面前,不堪一击。从此,田布一战成名,威名远扬。
田弘正移镇成德的那一天,田布,也离开了魏博。他,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也成为老大,河阳的老大。在外人眼中,那一天,是田氏父子最为荣耀的一天。无论如何,父子双双就任节度使,而且还是在同一天,不能不说,这是一种荣耀,至高无上的荣耀。这荣耀,是他们该得的。只是,长安的那群蠢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田弘正推入成德这个虎狼之窝。
那一天,人人羡慕嫉妒恨的田氏父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前面,等着他们的,是无言的结局。这个结局,无论是对长安,还是对田氏父子,都不能说是一个喜剧的结局。只是,就连田氏父子也不会想到:魏州一别,即是永别。从此,父子二人将天各一方;从此,他们将无缘再见。再见时,已是黄泉,冰冷的黄泉。
噩耗传来的时候,田布,没有惊诧,只有悲哀和愤怒。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遣散了童仆和随从,遣散了歌伎和鹰犬,遣散了一切身外之物,单人匹马,赶回魏州。
临行前,面对闻讯赶来送行的妻儿和宾客,田布,只说了一句话,四个字:吾,不还矣!
田布很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仇,他,报不了!因为,他了解长安,更了解魏博。
魏博,是个好地方。因为,那里很富,富甲天下的富。
富裕,当然是好事。至少,在那个时代,不愁吃、不愁穿,也是一种幸福。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有时候,富裕也未必是好事。
生活安定,衣食无忧的人很容易满足。人一旦心满意足,就很容易安于现状。人,如果安于现状,就会不思进取。人,一旦不思进取,就很容易产生一种不好的东西,惰性。一个人,是如此。一个地方,一支军队,也是如此。魏博将士的身上就有这种惰性,很严重的那种。
魏博,不是不能打,相反,他们很能打。当年,田承嗣执掌魏博的时候,魏博,身处四战之地,依然能够笑傲长安,称雄河北,如果,打仗,没两把刷子,是很难做到的。
问题是,要想让魏博将士拼命,甚至是拼老命,不太容易,很不容易。大致说来,魏博将士拼命,只有两种情形:要么,是外地入侵;要么,就有利可图。复仇,是不在其中的。
田弘正遇害,他们很气愤,这是真的;李愬慷慨激昂的演讲,他们很感动,这,也是真的。可是,如果,仅仅因为这些,就要让他们劳师远征,去进行一场无利可图的战争,大致就是做梦,而且是白日梦。如果,李愬能够趁热打铁,立刻率军出征,或许,他们,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当然,这段时间,也不会太长。偏偏,李愬病了,再也无法上阵杀敌,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士气,瞬间一落千丈。
李愬,在魏博的时间不长,又在病中,对魏博并不怎么了解,因此,对复仇,充满了信心和期待。田布是土生土长的魏博人,对魏博可谓了如指掌。所以,他很清楚,靠这支军队复仇,八成,不靠谱。再加上长安的瞎指挥,这事,有九成不靠谱。
九成不靠谱又能怎样,只要还有一成希望,甚至毫无希望,田布,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不遗余力的去做。因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明知杀不了王廷凑,还是要杀,拼尽全力的去杀。如果,实在杀不了仇人,那就杀死我自己。总之,田布,堂堂大丈夫田布,绝不会与自己的杀父仇人,共同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之下。
带着决绝的悲壮,田布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河阳。
知其不可而为之,虽九死而不悔。这,就是田布!
悲哉,田布!壮哉,田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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