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擦手,闻声抬头,笑,“义父,有事?”
“宝音……”
果然是赵樽的女儿,这副模样儿,与赵炔与赵樽,竟然都有异曲同工之处,让东方青玄不由叹气。
不问东方青玄具体的行程是哪一日,也不问他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再到南晏,一张稚气可人的小脸儿上,有着不属于她年纪的内敛,还有……波澜不惊。
她什么都不问。
宝音不问。
默默关注着,他改变了对赵樽教育孩子的可他却不明白,这赵樽教育出来的女儿,前一阵子还整天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小麻雀,在他跟前窜来窜去,这两天为什么却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一个小小的孩儿,竟会那么多。
这些优点,都是东方青玄没有料到的。
由此可见,夏初七不在的五年,赵樽其实把她教得很好。身为长姊,那几年她照顾炔儿成了习惯,对生活琐事的料理,完全不需要宫女的帮忙,衣裳叠得线条整齐,烫得平平整整,加上原就是吃货,甚至可以下得灶房。
她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婉约,却矜贵能干。
仆们打点行装,她也会笑着上前搭一把手,她甚至还亲自把东方青玄那些似乎带着幽幽香气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再一件一件装入箱笼。
好多人说,宝音公主长大了。
可就在东方青玄准备回国行程时,她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众人以为的那样,又闹,又吼,又哭,反而安静得出奇。敛着的小脸上,那凝重的表情,不像孩子,却真的像一个大姑娘那般。
她缠东方青玄缠得很紧,人人皆见。
宝音是一个性子奇葩的孩子。
他国非己国,前来南晏的各方使节早就已经带着南晏的特产,拎着大包小包陆续离开了。至此,东方青玄已在南晏逗留了数月之久,似乎也没有理由再留下。
一眨眼,五月底了。
按宝音的说法,“这一招无耻得令人发指。”她扬言,要把兀良汗王这一笔写在她今后的小说中,为她的作家之路添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于是他成功把赵十九气得一日没有上朝。
于是他把百年之后的栖息地都安排了。
于是东方青玄再次下葬了……
在这件事情上,不得不说,这位大汗有一点不要脸。他并没有像之前所说,要赵樽为他大修陵墓,只是自行遣人在帝陵的背山面,寻了一处风水之地,修了一个孤坟。并亲自在坟前碑上提写“南晏锦衣亲军都指挥使东方青玄之墓”。
同样葬以衣冠的人,还有东方青玄。
五月初八,黄道吉日,陈景与晴岚衣冠入冢。
帝陵对山那一座陵墓也没有空着。
当赵十九历尽艰辛坐上尊位,终可俯瞰天下时,旧日忠属却已不在。荣华富贵不能共享,就连尸骨也在岁月沧桑中失去,纵是执掌江山的帝王,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样的离别,那是何种的苦痛?
夏初七的举动,心底唏嘘。
赵樽心知她在安慰,掌心紧紧抚着她的肩膀,没有说话。不过,次日,赵樽再下了一旨,派特使前往通宁远,将那里的一座座孤坟,全部予以重建,并责成当地官员年年祭拜……
这么多年,他们若活着,早就回来了。
能有什么奇遇?
“赵十九,不能这般想。”夏初七扶他手腕坐下,一双清亮的瞳仁湿润着,却满是期待,“当年耿三友埋人,也只是传闻……一个传一个,究竟真假不得而知。陈景与晴岚两个究竟……在哪里,也未有定论。万一……他们与我一样,得了什么奇遇,去了另一个地方,正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呢?”
早去了,也不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对不住陈景……是我对不住他,早该去的……”
赵樽堂堂帝王,念及此事,竟是几次哽咽。
事过多年,许多事已无法查证。
可纵使他怒火中烧,恨得咬牙切齿,也无法改变结果。前往通宁远的仪队整整七十二人,历时半月,将乱葬岗里的孤尸野骨都清点过了,但启出来的遗物里,没有半点可以证明陈景与晴岚身份的东西,更加不能证明哪一具是他们的尸骨。偏生尸骨太多,又不能全部运回,仪队只得含泪就地第二次掩埋……
得此消息,赵樽大怒,“饭桶!”
又有多少人,无名无姓就那般下葬?
战火纷飞的岁月,多少人死于无辜?
他们在通宁远费时足有半月,按照当时耿三友埋葬陈景与晴岚的地点,却没有法子找到陈景与晴岚的尸骨——那个地方,已成一片乱葬岗。
三个月后,南行的锦衣仪队回京了。
赵樽放下茶壶:“有妻如此,我亦无奈。”
东方青玄眉头微蹙,“够狠!……你这么爱钱?”
赵樽淡淡扫他,眸底的情绪如烟似雾,起伏变幻了一会儿,终归只有一声喟叹:“只要你给银子,朕无不可办之事。”
东方青玄微微一笑:“你可愿意?”
好一会儿,他冷芒收敛,掀唇淡笑:“你要我把你的坟冢迁入新京,为你的不白之冤平反,再为你大肆操办丧葬后事?”
赵樽眯子微微眯起,审视他的脸,久久不动。
东方青玄继续笑:“那坟太破了,我可不想千百年后,还得被人笑话……好歹我也是南晏风云人物,为你们赵家鞍前马后来着,结果落一个草席裹尸的下场,怎么想,都亏了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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