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正在做鱼糕,看来我有口福了。鱼糕是我们这里盛宴上的一道大菜,素来有“无糕不成席”的说法。鱼糕晶莹洁白,软嫩鲜香,有韧性,对折不断。吃鱼不见鱼,鱼含肉味,肉有鱼香,是我心中最推崇的佳肴。
妈妈左手用白毛巾按住鱼身,右手从鱼尾开始小心地剖开。鱼是一条大草鱼,大约十来斤重,收拾起来要点力气。林鑫自告奋勇请求上阵,妈一把拍开他的爪子,嗔怪地说,“这光凭力气可不行,还有些小窍门。你爸都掌握不了火候,你就免谈了。”
看来这不光是门力气活,还是门技术活。我和林鑫看着妈妈剖鱼、剔骨、去皮、漂水,只等着剁茸时大显身手。
妈妈老了,白发又添了几根根,背也伛偻起来,年轻时的风火干练差不多消失殆尽。我忽然有种想流泪的感觉,我抬抬手悄悄地拭了拭眼角。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他们永远站在小路的一端,目送着我们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我们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他们还在踮脚张望。我们做子女的浑然不察岁月已经渐渐染白了他们的双鬓,还在任性地对他们颐指气使:你们不必来追我。
冬天的风有点硬,她的手有点僵,鱼稍稍一滑,菜刀割着她的大拇指。我赶紧握住,放在嘴里轻轻吮,林鑫找出创口贴替她贴上。
这下妈妈不得不退居二线,成了动口不动手的调研员。林鑫如愿以偿,火线提升,晋级为操刀手。他假模假式,竟也有板有眼。
“我养儿养女也受益了,今天享我儿女的福了!”妈妈连连拭泪,笑眯眯的。
父母一生为我们操劳倾其所有,对我们的要求仅仅就只有这么少。他们劳作时我们稍微替一把,他们就感到莫大的满足。
“妈,你和爸等着吧,你们享福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林鑫一边搅拌鱼茸,一边描绘着我们全家的锦绣蓝图,“我和同学设计的手游,已经被别人看中了,年后就签合同。”
“我拿到钱,先在省城买座大房子,我们全家住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林鑫一脸神往,似乎幸福就在向我们招手,我们一夜暴富指日可待。
妈妈抬手摸了摸林鑫的额头,担忧地问,“儿子,你没发烧吧?别被人给骗了!”
“妈,您可别小看您儿子,他本事大着呢!”我挺身而出,为老弟帮腔,“哎,老弟,等你成立个公司,我就给你去管帐。”
哪知林鑫满脸鄙视,摇头拒绝,“得了吧,你那迷糊劲,准给我记本糊涂帐。我让妈管帐,妈内行!”
妈是啤酒厂的老会计,管帐的确有几把刷子。我气没地撒,朝着鱼茸乱搅和,“林鑫,你少瞧不起人,你以为你名带三金就标注着你聪明。”
林鑫的名字也是有来历的,据说五行缺金,妈怕他不聪明,就给他名带三金。
“我的乖乖,别搅逆了,朝一个方向搅,不然这锅鱼糕就废了。”妈妈急得跳脚,过来推我,“你去帮你爸,他在炸肉丸子,你可以随便偷个嘴。”
我像炸了毛的跳蚤不依不饶,非要林鑫给我个说法,“林鑫,你说,到底要不要我去?”
“要要要,你去只管数钱,想用多少用多少。”
“你要娶个老婆嫌弃我,咋办?”
“她不敢,我姐最大。”
这还差不多。我吃了颗定心丸,把心落到肚子里,才大摇大摆去察看老爸的油锅。
炸鱼皮,丸子,藕夹,全是我喜欢的。我这儿掂掂,那个尝尝,吃得个不亦乐乎!
“慢点啊,小心烫!”一向不苟言笑的爸爸疼惜地提醒,揉揉我的后脑勺。
在家人面前,我是如此傲娇,随性,霸道。因为他们宠我爱我,不愿意我受一点委屈。这才像人过的日子,扬眉吐气。
晚上,我偷偷钻进林鑫的被子,一脚踹醒他,悄悄问,“喂,爸妈怎么没问我和许彬的事?”
“安啦,安啦。我全替你坦白了,爸妈说以后不准再提了。”林鑫翻了个身,又打起了呼噜。
那个辜负了自己女儿的男人,不值得再提,提了也只是徒劳地惹女儿再次伤心,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气度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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