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王穿过萧索的庭院,来到父亲的书房,轻车熟路地敲了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弯腰把食盒放在了案几之上,不意外地看到了父亲正拿着一顶发冠端详着。
那是一顶獬豸冠。
王自小和父亲的关系就很亲密,她也知道这獬豸冠是父亲的夫子赠予他的。传说獬豸是一种神兽,在尧做皇帝的时候,把獬豸饲养在宫里,它能分辨人的善恶好坏,在发现奸邪的官员时,就会用头上的独角把他顶倒,然后吃下肚子。在春秋战国时期,据说楚文王曾经有一只獬豸,之后照它的样子制成了发冠戴于头上,于是獬豸冠在楚国成为时尚。后来秦朝执法御史都戴着獬豸冠,汉承秦制也是如此,民间称其为法冠,是执法者所戴的发冠。
王的父亲并不是御史,所以这顶獬豸冠他一直没有戴过,仅在书房内把玩,提醒自己一定要明辨曲直,惩恶扬善。王以前看到这顶獬豸冠的时候,还会心生崇敬,但自从二哥去世后,她便觉得好笑,只是不便表露出来。
“儿。”王莽放下手中的獬豸冠,慈爱地朝王招了招手。王莽蓄有一把美须,颇有读书人的儒雅气质,而且因为性格温和谦恭,整个人看上去就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王乖巧地跪坐在父亲身边,扬起脸娴静地浅笑。
王莽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叹气道:“夫人把汝教养得很好,若非当今圣上不爱女色,老夫定要考虑送汝进宫。”
王垂下眼帘,盯着自己裙摆上那抹被泥土沾染的污迹,心内不以为然。她父亲当真是糊涂了,她今年才九岁,还远远未到及笄的年纪。而当今圣上都已经二十有五,别说圣上不好女色专宠现任大司马,就算是好女色,也看不上她这个小丫头啊!
自从二儿子自尽后,妻与子都与他疏离,王莽也就只有和女儿说说话,并不在乎女儿听不听得懂。
王百无聊赖,垂着的眼眸乱瞄之下,发现案几上的獬豸冠居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小羊!
不敢置信地狠狠眨了几下眼睛,王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耳边父亲絮絮叨叨的声音不断传来,但心里却明明听得到另外一种声音。
“丫头,尔能见本尊否?”
王震惊地看着案几上忽然出现的小羊,准确来说,这也并不是小羊。
“儿,怎么了?”女儿异常的表情让王莽警觉,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女儿正看着的是他手边的獬豸冠。
“没……没什么……”王发觉自家父亲根本看不到那只忽然出现的小羊,便好奇地问道,“父亲,獬豸……是何模样?”
“獬豸,神羊也,身从羊,头从麒麟,额上生独角。”王莽难得见女儿询问他,便拿出十二分的耐心。
有着羊的身体,头长得和麒麟一样,额前有一枚独角……王一边听父亲说,一边比对着那头小羊的模样,越看越心惊。这明明就是一头獬豸!
“儿可识‘善’字否?善字乃羊字头,獬豸能分辨善恶曲直,神羊也。”王莽已经记不起来曾经给王讲过獬豸冠的来历了,于是又详尽地讲了一遍,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女儿听得心不在焉。
“他说的没错。而且能看到本尊的人,都是至善之人。”那獬豸眨了眨那双黑色的眼瞳,王竟能从那其中看出来一抹笑意。
但王却觉得毛骨悚然,她并不觉得自己能看到神兽会是一件好事,要不然为何她以前从没看到过,偏偏今日才能看得到?她……才不是什么至善之人。
可是,为什么父亲会看不到獬豸?连他都不是至善之人吗?
“尔父乃伪善之人,自是视本尊为无物。”
见獬豸能知道她心中所想,王有些骇然,转念一想,对方既是神兽,这点神通又算得了什么?但听到对方说自己父亲是伪善,当下便有些不太高兴。
那獬豸嘿嘿一笑,续道:“尔父幼时对长辈稍有谦恭,便会得到赞誉。他醉心于赞誉,压抑自身天性。此等为赞誉而做出的善,并非真善,而是伪善。”
王呆若木鸡,她并不想相信獬豸的话,但它说的每个字都直刺她的内心。
为何父亲一直独守清贫?为何父亲要洁身自好?为何父亲宁肯逼死自己的儿子……也要这世间人人称颂?
一切的一切,都是沽名钓誉吗……
“一人之善,对他人也可为恶。本尊观尔救那蝴蝶,可辛苦织网的蜘蛛,岂非因尔而饿死?同为世间生灵,蜘蛛丑而蝴蝶美,尔因何救蝴蝶而害蜘蛛?若非蝴蝶濒死,而是蚊虫落网,尔又当如何?是救还是不救?”
王被獬豸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心神俱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向父亲道别离开的。
她只记得,在这初夏的傍晚,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回廊时,不经意地瞥见那破碎的蛛网,只剩下凌乱的蛛丝在风中四散飞舞。
三
那只有她一人能看得到的神兽獬豸,成为了王的梦魇。
它经常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身周,虽然不会再跟她沟通,但那黑幽幽的目光,总会让她不寒而栗。让她每做一件事之前,都要再三思量,是善还是恶。
但这样的折磨过了没多久,王就释然了,她又不是神佛,又不是圣人,又怎么可能尽善尽美?她尽量把无时无刻存在的獬豸当成不存在,但由于对方说的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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