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话,殿内的掌事太监被吓了一跳,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季小公爷今夜是喝傻了吗?哪壶不开提哪壶,跟皇上辩哪门子的孝道!
季延低着头,感觉头顶如悬重剑,那落来的目光沉凛慑人,不怒而威。
许久后,元修一言不发地出了集英殿,夏夜的风荡起墨色的衣袂,如刀影般挥斩在重重叠叠的宫墙殿宇当中,刀影落下,人也远去了。
季延没有起身,殿门敞着,唧唧虫鸣闹着夏夜,为人心头添了些许烦乱。宫人们不敢跟上去,掌事太监忧心忡忡地瞥着殿外,瞥着季延,季延却毫无悔色。
宫里三更的梆子敲响时,殿内三足烛台上的一支宫烛燃尽了。掌事太监忙命宫女去取新烛,无意间瞥见殿外,顿时大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元修上了殿阶,到了门外,冲着季延的背影道:“抬头!”
季延跪着转过身来,把头一抬,顿时怔住——元修立在殿外,手里捧着一件银甲,甲胄上压着一张神臂弓!
“到了西北,凡事跟顾老将军多学着些,切莫急于建功而意气用事,如若犯了军规,军棍鞭罚,自个儿扛着!”说罢,元修将战甲神弓往季延面前一递。
季延忽然哽咽,这甲这弓陪伴着曾经的西北战神,十年英雄志,此生报国梦,这一递,便是托付了。
季延郑重地接下弓甲,一时间如鲠在喉,竟说不出半句豪言壮语来。
“去吧!大漠关山,长河落日,去看看!”元修拍了拍季延的肩膀,转身下了殿阶,抬手一挥,背影洒脱,“你比我当年看得透,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建功归来的那日。”
季延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伏身而拜,待元修远去,他起身时,已泪洒脸庞。
……
次日,早朝一下,命季延去西北戍边的圣旨就下到了镇国公府。元修下朝后未往集英殿理政,而是微服出了宫,往驿馆而去。
姚蕙青归来已是大齐郡主的身份,不适合住在都督府,便下榻在了盛京城的驿馆当中。
元修未叫人通报,来到时,花厅里已摆好了早膳,桌上搁着两副碗筷。姚蕙青料到他一下早朝就会来,正等着他。
元修迈进花厅,径自入席,一坐下就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他穿着身燕居服,面门而坐,夏日的晨光渡着眉宇,往日的幽沉郁气似乎消解了些,当年的爽朗之气依稀复见,只是消瘦了许多。
姚蕙青笑道:“我若不归,何人伴君闲谈古今,饮酒对弈?”
元修笑了,似恼未恼,像是诘问友人,“你哪回让我喝痛快了?我又哪盘棋赢过你?”
姚蕙青笑而不答,盛了碗桂圆粥递了过去,这粥补益心脾,养血安神,是她昨夜就吩咐下去的,他劳伤心脾,思虑过重,当常补之。
元修端起粥来尝了一口,却说不出是何滋味儿,半晌后才道:“多谢你把季延带回来。”
姚蕙青未居此功,“此事陛下当谢都督。”
元修笑了笑,“她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才放季延回来的,若不是你要回来,季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来。”
当时在船上,阿青提出放姚蕙青和老熊的家眷过江时,他本该提出放了季延。但盛京之变那日,他有愧于她,她又指明了外公中箭之事有疑,他实在没什么条件能跟她换人了……恩师年事已高,本以为他会抱憾而终,没料想会有今日的转机。
看着男子苦涩的笑意,姚蕙青只是微微一笑,沉默以对。
两人枯坐了会儿,元修冷不丁地道:“被你说中了……”
这话没头没尾,姚蕙青却懂得,回道:“至少试过,陛下也算无悔了。”
元修闻言自嘲地笑了笑,“人这辈子,有些事,不为也悔,为之也悔,一生都将刻在心上,至死方休。”
姚蕙青垂下眼眸,又沉默了。
元修看着她道:“你……何苦回来?儿女情长,我此生难再许人,与其在我这儿蹉跎大好年华,何不寻个良人?这世间的好儿郎大有人在,你值得更好的归宿。”
说罢,他搁下碗筷,起身出了花厅,“回去吧!各安己命,勿再牵挂。”
“陛下怎么就知道我问你要的是儿女情长呢?”姚蕙青回身问道。
元修闻言住步,回头望去,见庭花烂漫,朱门四敞,姚蕙青坐在门内,笑中含泪,对他道:“人这辈子,七情六欲,儿女情长只占其一。除却至爱,尚有至亲、挚友、儿女、信随。自入都督府的那天起,我就已无至亲,陛下也无,那你我何不作个伴,余生做彼此的至亲挚友,相濡以沫,白首不离?”
“……”元修少见的出了神,晨辉树影洒在肩头,斑斑驳驳,似幻似真。
姚蕙青与元修对望了许久,方才行出花厅,来到庭院,取出封信来递上前去,“此乃临行前,都督嘱咐我代为转交给陛下的书信。”
元修见信猛然回神,眼中刹那间生出的神采说不清是诧异还是欢喜,他下意识地接了信,想要立刻拆阅,却又心有忧惧,于是将信往怀中一揣,疾步出了驿馆,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晨风扑面,市井热闹,元修并不知要去何方,只是纵着马蹄,一路向南,不知不觉到了城郊。
桦树成林,茂叶成荫,元修勒马,取出信来,信上封着火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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