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刀是藏不住锋芒的,春先生担心的全成了真。
卫骁出了头,较了真,不肯得过且过,他又不是那种能在风口浪尖上一呼百应的英雄,只好被声名所累,东躲西藏。
知慕少艾时,卫骁也曾经有过心仪的人,只是那会社会没那么开放,他生性腼腆,也不敢表现,只藏在心里,后来女孩嫁给了他一位老友,多少情意也就只能埋在心里了。又过了几年,这夫妻俩因为一些特殊的时代原因过世,只剩下一个男孩,托孤给了卫骁,孩子就是卫欢。
五岁以前都叫“严欢”,后来跟别的小孩出去玩,别人笑话他没爹没妈,是野种,被卫骁听见,这才给改了姓,从那以后就当自己的孩子养,于是流言蜚语调转矛头,说这孩子是他没结婚就弄出来的私生子。
不过那都不要紧,反正他卫骁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
祖宗们练庖丁解牛,是为了安身立命,不能安身立命了,当然也就不练不传了。卫骁不一样,他传徒弟刀,像给晚辈介绍一位老朋友,忍不住。
卫骁一生中犯过两次错,第一次是看见卫欢翻出庖丁解牛的刀谱跟着比划,他忍不住纠正指点了几句。第二次是小甘卿拿着他的剃须刀笨拙地跟他学,反复纠缠,他没扛住。
卫欢天生不是活泼外向的孩子,卫骁总觉得这孩子像自己,跟了自己以后更闷了,那会家里又穷,买不起玩具,教他点功夫是磨练心智,也是解闷。
可是他错了,卫欢一点也不像他,长大以后一步错、步步错,被命运推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
后来他机缘巧合收养甘卿,那会年纪大了,卫骁的性情更平和了,他像照顾一朵小花一样,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这个身世复杂的小女孩。刚开始想得总是很简单,小女孩那么一丁点大,家破人亡,没人管,落到这步田地,完全是因为他没把徒弟教好,把这孩子拉扯大,他责无旁贷。
可是人不是花草,养着养着,他就忘了自己为什么收养这小姑娘。
卫骁老了,刀剑会生锈卷刃,人也会寂寞,他年轻的时候被卫欢拖累,一辈子没成家,老来膝下荒凉,不可免俗的,也开始像别的老人一样渴望烟火气,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累赘,成了他一生中最浓重的一笔。
甘卿和她师兄性格完全相反,聪明伶俐,皮得要命,五岁以前爬树上房无所不为,膝盖就没好过。上了学,三天两头被老师叫家长,书读得居然还不错,老师从小就说她将来要上大学。
他开始为了她收敛锋芒、隐姓埋名,一天到晚跟在她身后,操不完的琐碎的心。有时候恍惚觉得这就是他老来慰藉的小女儿。
可是,池塘里一旦沉着个不能碰的真相,表面上的月影花香,就都成了稍纵即逝的浮光。偷来的慰藉,总归要还回去的。
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万木春一代只能传一个弟子,卫骁破了戒。
那天太冷了,甘卿已经离家出走一个礼拜,卫骁快要找疯了,就在他已经别无办法,甚至不惜暴露藏身地、求助一百一的时候,孟天意捡回了一身是血的甘卿。
卫骁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准知道出事了。
“真是卫欢?”孟天意一脑门热汗,“不、不可能吧?卫欢真回来了,他能下这么狠的手?你不是说丫头上学,他当年还寄了钱……卫兄,你干什么去?”
“我去看看,他敢动手,敢不敢来见我——你看着甘卿,别再让她出去!”
“我?”孟天意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甘卿,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唉,卫兄啊,你们家这就是个活祖宗,我哪管得了她啊?”
卫骁脚步一顿,快步走向书桌,从里面抽出一张信封,一低头,他在信封上写下“敬万木春一门列祖列宗”几个字。
“哎!”孟天意大惊失色,“你干什么?真舍得把她逐出师门啊?”
“不这样吓不住她。”卫骁把几张零钱和一打洋快餐的优惠券卷在一起,塞进了信封,让信封里看着像有点东西——那会洋快餐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还是非常奢侈的东西,偶尔吃一次,不舍得直接点餐,总是小心翼翼地攒很多这种小优惠券,拼拼凑凑出自己想吃的东西。
卫骁看了甘卿一眼,又叹了口气,把优惠券抽了出来,换了二十块钱进去:“你是我债主啊。”
那竟是他看他的小债主最后一眼。
有的人,大概这一生就是来还债的,还完了,人也走了。
只剩下三两传说,随那江湖旧事一起,烟消火散。
网络版番外结束啦,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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