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建二年。
长安侯高厉和太子高殷皇位之争终以太子横死落败结束。
新帝登基,改元太宁。
太尉宁韫通敌叛国,祸连三族。
成年男子当街斩首,未满十四流放边关,家中女眷充入掖庭为奴,出嫁女子是留是休仅凭夫家意愿,朝中上下唏嘘不已。
——
宁府大门外。
宁绾跪在地上,瘦弱的身影腰板却挺的笔直,双手紧紧攥着休书。
盛夏的正午烈日当头,空气闷热。
数日水米未进加上阳光的暴晒,宁绾唇角失了血色,起了皮,树上知了蝉鸣不断,平白的让这盛夏更多了几分燥意。
可她的眼神却是波澜不变,作为残存的宁家血脉,总不能再给宁家丢脸了。
这是她从懂事时候起,宁家教给她的第一个道理。
当今天下时局混乱,文宣帝在乱世中开创大周,祖父宁韫官居太尉,随着先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父亲宁渊子承父业被封为开国郡公,母亲更是先皇册封朝阳郡主,宁家一门满门忠烈。
女红女工,琴棋书画,无论哪一样闺阁女子所会,她都会,而且比她们做得更好。
然而,曾经盛宠一时的宁家大小姐,此刻却正跪在宁家大门外,满目苍凉的看着一朝倾覆,只剩下一堆灰烬的院落,宁家匾额被烧的漆黑,可在宁绾看来,却觉得甚是刺眼。
宁家通敌叛国?
祖父一心为了大周江山鞠躬尽瘁,他们宁家在大周权赫一时,已经不再需要叛国来换取更高的利益了,又何来叛国一说。
朝中政权更迭。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宁韫身为前太子高殷师长,是因为站错了队。
所谓罪名,不过是要杀宁家的一个借口罢了。
宁绾清楚,只不过,她没想到的事情是,新帝登基,消失三个月的赵祗令一跃成为朝中赤手可热的大司马,出现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来找她,而是带人将宁家抄家问斩。
原来她十年陪伴的夫君不过一直在韬光养晦,暗中辅佐新帝的心腹,那消失的三个月,也是在殚精竭虑的帮忙谋划。
她更没想到的事情是,她祖父十年前平反赵司徒的祸乱,杀的是她夫君的父亲,所谓娶她,不过是为父报仇,向宁家报仇。
当然这一切,还是从她那好婆婆顾绣带着侄女顾晚晴找上门来才清楚,一封挥斥苍穹的休书向她扔了过来,顾晚晴同她推搡间,连三个月的孩子也掉下台阶没了。
宁绾浑浑噩噩离开了赵家,一路赤着脚到了这里。
从前宁绾觉得她这辈子过得很值得,她虽是万千宠爱的大小姐,可是她的地位都是自己双手所获,抛开宁家选的路,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陪着夫君一路从寒门秀才走到权倾朝野大司马。
无论是父家还是夫家,宁绾都用事实让人羡慕。
可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更像是一场闹剧。
无论是为人子女,还是嫁为人妻。
母亲的话总不会是错的。
没听老人劝告,总是要吃亏的。
当年她们身份悬殊,宁家想做主替她订门亲事,无奈,向来高傲的宁绾如何能同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宁愿自己去选。
见到赵祗令的时候,宁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鬼迷了心窍,或许……真的是他的那双手很好看吧。
宁绾执意要嫁,又同宁家断了联系,十年寒窗苦读她陪在侧,从仆从丫鬟环绕到凡是亲力亲为还要照顾夫君,宁绾受了别人十年拜高踩低和冷眼却也从来不曾低过头。
她信他有那个能力,更信他会真心实意的对她好,只要她能陪在他身边,即便活的在辛苦,也会很幸福。
这一相信的代价太大。
当初母亲便说过,赵祗令并非等闲之人,可宁绾没想到,她用了十年时间始终换不来赵祗令的真心。
亲人获罪,家族倾覆,痛失亲子,至始至终,赵祗令却始终不肯露面。
干涸的眼睛疼得发酸,却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她已经在这跪了三日,双腿麻木没有知觉。
一双镶金线刺绣长靴赫然入目,宁绾神情木然的抬起头,顺着那长靴向上望去,一张冷酷俊逸的脸庞闯入眼眶,赵祗令居高临下的看着宁绾,剑眉紧紧的拧在一起。
阳光有些刺眼,宁绾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挡住眼前的阳光。
赵祗令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不过三个月未见。
宁绾却觉得他变得很陌生,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曾看清过他。
将手避开,强迫自己接受刺眼的阳光,赵祗令背后宁府的牌匾鎏金大字赫然入目,宁绾只觉得鼻尖一酸,深深吸了口气才止住了心口处的疼。
他那双手真好看,当年在盛京中,她也是先瞧见了那双手,她想,这双手定然会拿着纸笔勾划出盛世功名的手,却不想,那双好看的手,是沾满鲜血掌握着朝中生杀大权的手。
赵祗令眉心紧蹙,从薄唇中挤出了两个字,“宁绾,回家。”
宁绾却忽然轻笑了出声。
回家?
她哪里还有家?
她身后所跪着的便是养她爱她十几年的家,可惜一朝倾覆,连丫鬟仆人都跑散,造成这样结果的是她苦心陪了十年的人,赵祗令亲自带人抄的家,休书已拿。
她早就没家了。
额头上的发簪被宁绾缓缓摘下,秀发也因为没了禁锢瞬间垂落在肩上。
宁绾看着赵祗令的目光凄凉又带着几分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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