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为我自己问的。怎么说我也是士族之女,这眼节骨上难道还会贪生怕死吗?”端木燕语站起身,走到衣架旁拿起自己的衣袍,飞快的穿戴着,口中呢喃似的道,“但柔儿还小,人也不重,大可以由你带着共骑,她是咱们的嫡长女……平常最是孝顺不过,她待熠儿也好,这些年来平辈里就数她抱熠儿次数最多,什么都不跟弟弟争……往后……往后也能帮你照看些熠儿!”
“我得带着熠儿!”沈敛实皱起眉,见妻子的动作忽然停住,他按捺住焦躁的心,放缓语气,“再说颜儿不是在西凉?咱们总归还是有一个女儿的。”
端木燕语顿了数息,一直到沈敛实的衣衫都穿好了,等着费氏送沈抒熠跟沈抒熠的行囊过来,她才匆匆忙忙的系好衣裙,低声道:“但柔儿也是咱们的孩子啊!”
沈敛实此刻心中忧烦,没有听清楚,道:“你说什么……熠儿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吗?戎人随时都可能打进城,咱们家离西门虽然不近,但统共在一个城里,不能再耽搁了!费氏还在磨
蹭个什么?再叫两个人去帮手……实在不行给熠儿穿好衣服就成!多带件裘衣就好!”
端木燕语藏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握了握,起身道:“你别急,小孩子的东西琐碎,我这就去看看。”
“快一点!”沈敛实皱眉吩咐。
端木燕语嗯了一声,快步出门去庶子的房里。
沈敛实等妻子出了门,才想起来自己也该带些细软之物以备后用。只是他平常在后院里诸事不管,除了平常放点琐碎银子的地方,也不知道大额点的银票都在哪里,叫了外间陪夜的大使女进来问、因为突变都慌成一团的大使女们却都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他皱着眉头去找端木燕语催促给儿子的收拾,顺便问下银钱放的地方。
可谁想到他才走到儿子的屋门前,却听到内中传出一声尖利得变了调的小儿惨叫——即使此刻戎人攻城喊杀声正响彻全城,亦不能掩盖!
沈敛实心中一突!整个人忽然如坠冰窖!
几乎是紧接着的、是费氏惊恐的叫声:“夫人您!”
沈敛实踉跄着推门而入、转过屏风,立刻见到让他目眦俱裂的一幕——名义上六岁,实际上却才满了五岁未久的唯一的男嗣,软软的躺在嫡母端木燕语的怀抱里,稚嫩的小脸满是痛苦与惊愕——看得出来之前费氏正依照端木燕语的吩咐,将他叫醒后为他穿戴整齐。
簇新的黄栌地四合如意纹袍衫,是去年下半年时,端木燕语亲自花了一个多月的辰光替他做的。才做好时沈敛实还埋怨过为何要给小童穿这样灰暗的色调,当时端木燕语解释是沈抒熠自己牵着这块衣料说喜欢……但昨晚除夕,沈抒熠还是穿了亲祖母郭姨娘做的大红地锦袍。
如今费氏给他穿这套,应是考虑到了突围时不该穿太鲜艳的衣袍的缘故。
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了……在沈抒熠被端木燕语紧紧握住的小手竭力想要探过去的位置、在他的心口,一支赤金长簪,几乎整个的插了进去,只剩一个雕琢如凤眼的簪尾,上嵌一颗殷红如血的红宝石,随着沈抒熠痛苦的抽搐,闪烁着冰冷刺目的光芒!
尽管渗透出来的血不是很多,但只看簪子插入的深度,也知道——沈抒熠决计无救了!
可这个到死都茫然不知为何素来疼爱他更胜过两个姐姐的嫡母会猝然下此杀手的孩子仍旧在本能的挣扎,眼角瞥见父亲的身影,沈抒熠无力的张合他苍白的唇:“父……亲!救……救……孩……”
他没有能够说完最后一个“儿”字,因为同样发现沈敛实进来的端木燕语,冷着脸,目光平静,成年女子的手轻易扼住了沈抒熠的双臂,腾出来的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凤眼簪的簪尾,狠狠一把拔出!
被簪身堵住的鲜血刹时喷溅而出!
端木燕语向后一仰,却也没有全部躲过,稚子的心头热血兜头洒了她一脸一头——精心保养而白皙娇嫩如少女的颊上腮畔,淋漓鲜血带着腾腾热气滴落在她昨儿才上身的紫地鸑鷟衔花锦衣上,望之犹如索命女鬼!
她也不去抹一把,就这么一手按着沈抒熠,一手抓着兀自滴落鲜血的簪子,抬起满面血污的脸,目光平静犹如无风时的湖面,看着手足冰凉、脸色惨白如死、整个人都在不住颤抖的沈敛实,用很平淡很平淡的语气道:“现在,你有空带上柔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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