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拿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的泪,亲自送季去病出门。
与季去病同行的季春眠很不好意思的代自己这堂兄向她赔礼:“卫夫人,家兄性.子卤直,这两日心绪又不佳,话说得重,您可别往心里去。”又讪讪的安慰,“再说今儿只是初诊,没准过上两日就能觅得良方也未必,令郎乃是有大福泽的人,您别太担心。”
卫长嬴知道她是好意,想强打精神谢上一声,可话到嘴边却哽咽难言,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今日一早,西凉军接了季去病一行人来,这本是个好消息。
提前晓得季去病的行程,沈敛实昨日醒过来后,还特意让沈敛昆亲自跑过来与卫长嬴打了个招呼,让季去病到后先给沈舒燮诊治,道是沈舒燮年纪小,何况如今沈家男孙越发稀少,让他先看了大家都能安心些。
卫长嬴推辞不过,感激的谢过他们的好意。今日就照沈敛实所言,直接把季去病请了过来给沈舒燮诊治。
季去病是出了名的说话气人,先前卫长嬴也是见过自己这次子气若游丝的模样的。
所以她见季去病前就做好了沈舒燮需要长时间的调养这样的准备……好在这孩子年纪还小,即使在榻上多躺些日子,哪怕是一两年,启蒙之前也就好了。他还不是长子,没必要太着紧功课。
卫长嬴自认为已经预备充足——可谁能想到季去病在榻边落座之后,足足探了小半个时辰的脉——探得卫长嬴都快晕过去了!
继而他轻描淡写的道:“险死还生,倒是命大。不过这样子活下来,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这话说得卫长嬴几欲吐血,请他把话说明白点。
季去病便道:“哦,我这话还不够明白么?就是这孩子想好起来,往后要吃许多药、自身也要受许多苦楚而已。”
卫长嬴按捺住性.子再问,季去病这回倒是把话说开了——沈舒燮在突围时曾经窒息陷入假死,单这一点倒不会对身体造成极大损害,当时若有医者在侧,设法救转过来,调养上几日就能好了。
问题是他被误埋过。
当时还是寒冬之季、大雪皑皑!
即使沈舒燮入土时被裹了三层裘衣,被埋入地底的几个时辰,终究受了寒气侵袭。
接下来他侥幸被挖出来,又被救回西凉军中,带到这玉竹镇。
然而西凉军中的大夫水准平平,加上大军走得仓促,玉竹镇和附近又都被戎人劫掠过,药材不齐……沈舒燮等于一直没受到救治,完全是靠着沈藏锋从西凉动身时,让大夫带上的几支老山参撑到母亲卫长嬴前来,继而靠黄氏所给的药丸活到现在!
拖了这么久都没人替他拔除寒毒——或者说这么久以来都没遇见能够替他拔除寒毒的人,他年纪又小,这寒毒如今已是入骨。即使季去病有许多法子能够拔除这种程度的寒毒,然而考虑到他的年岁,许多药都不能用或不能多用。
因此季去病初步估计,沈舒燮在束发之前,基本上是离不开一天三顿药了。
这已经让卫长嬴心疼如刀绞了,结果季去病末了又问:“你是不是给这孩子服过保命丸?”保命丸就是黄氏给卫长嬴缝在腰带里的那两颗药丸。
得到确认后,季去病慢条斯理的抚着胡须,淡淡的道:“黄氏有心了,这次若非此药,这孩子断然撑不到老夫前来。不
过,这保命丸既然出自老夫之手,它的好处你已经见着了,它的坏处老夫可要告诉你一声,免得往后出了差错,你来怨恨老夫!”
“未请教神医,这坏处是?”卫长嬴愕然,黄氏可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些!
“老夫制成那药丸时,尝以牲畜试过药。”季去病淡淡的道,“仿佛此药虽然能够在关键时候吊命,却亦有折寿之处。”
……然后就是,季去病表示他不是神仙,他能做出保命丸,却不可能做出延寿丸:“若老夫有这样的能耐,还做什么神医?直接去做神仙岂不是轻松!”
要不是有长子在旁默默垂泪,卫长嬴简直想直接晕过去!
虽然此刻季春眠话语之中不乏宽慰之意,但卫长嬴也不是头一次寻季去病诊治了,哪里还不知道这位主儿虽然话语上刻薄了些,但在诊断上,却从从无虚言?
他说折寿,那一准会折寿。
他说无法弥补这种折寿,那就一准无法弥补!
想到次子这样的多灾多难,小小年纪就遭逢乱世之变,被误埋,拖延病情,如今虽然有望痊愈,却要一天三顿的喝上十几年的药,甚至还要折寿……卫长嬴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可这日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送走季去病后,卫长嬴心烦意乱的打发人去照他留下来的方子熬好药,亲自端到榻边,柔声细语的哄着醒来后精神大不如前的次子喝下——沈舒燮娇养惯了,这次突围,他因为还小,一直被裹在裘衣里,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祖父等亲人的身死,之后又一直病得糊里糊涂,尚且不知家中的诸多噩耗。
所以仍旧保持着这个年岁的孩童的天性,与普天下所有的幼童一样,憎恨吃药。
即使精神不好,但并不妨碍他的折腾。
哭泣、撒泼、在榻上打滚、躲避、逃窜、随便捂个地方嚷痛……小孩子的招牌手段被他用得淋漓尽致,大有宁死不屈服之势。卫长嬴既心疼又愧疚,不舍得强灌,又是哄又是劝,又是许诺又是讨好,最后还是动用了武力,硬把他拖到怀里,捏开了嘴拿银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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