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旋转门走出来。阴沉沉的街道,路面一些凹坑残留着雨水,天竺菊和剑兰盛开在高高的阳台上。行人绷着脸,脚步匆忙。他的头发不很黑,但稠密,迎面吹来的风,把头发掀上他的前额,遮住了眼睛。他甩了甩头发,侧身绕过卖小报摊旁的一位拄拐杖的老头。人群之中,他那件米黄色灯芯绒西服,给我的感觉,跟刚过去的冬天大街小巷叫卖的梅花一样,流泻出浅浅的暖意和温馨,也有一丁点儿俗气。
足足一个上午他在这条街上,一个个公司、商店寻找雇主满意他也满意的工作。前者是首要的。这时代不错,允许跳槽。他说这句话时,手在空中做了个相应的动作,很潇洒。
对着自己的脸,我举起绿色小方镜:一堆骷髅,散裂的声音蹦出光滑的镜面。镜边一圈冷冷的绿,有着不可捉摸的凄凉。我停止说话。从沙发上支起身子,两条腿略略交叉坐着,然后,说,瞧,他送我的,居然到今天还没扔掉。每次照这恶毒的玩意儿,心似乎收缩了一半。他抚着我的肩,在我身后笑,“干吗不送人呢?”我或许恨这镜子,或许着了魔,弄不清楚,可能是幻觉,但也可能不是。
这是个有着橘黄色窗帘的房间,你坐在我对面的转椅上,宽大的桌子,除了文件电脑一类东西,还有一束新鲜的白杜鹃,斜插在橄榄色与石榴红混合的斑马状的瓷缸里。怎么说呢,我喜欢这儿。我承认你是我的心理医生。但从乘电梯到八楼走进这个房间后,我就不这么看。女人和女人很不一样。
你接过我递上的镜子,摸了摸,然后打开镜盖,低垂的睫毛,由于白杜鹃花的陪衬,那一排整齐的漆黑,很有几分明察秋毫的神秘。肯定从生下到现在,你都如此细皮嫩肉,端庄雅丽。不用揭下衣服,我都可以闭着眼睛勾勒出你身体的轮廓,那种精致。就如同我明白你喜欢户内生活的天性,和你的职业统一协调。潜埋在我身体内的某种痛觉被轻轻碰了一下。
“我看见的是一个旧房间。”你第一次不像一个医生对病人那么和我说话。你把脸贴近镜子,用一种模糊的声调说,“奇怪,我听见了雨声!”
我感到意外,手在沙发上滑动,竭力做出神情安静,“你知道的,我照这镜子时,看到的是一堆站立的骷髅。那就是我死后的样子。”
“每个人死了都一样!”
“那么请你说说,这镜中的房间,雨声是什么?”我仿佛看见那房间,而细雨淅沥近在身旁。“你别呆望着我。”
这个下午完全不对劲,我强烈地感到了这一点。或许我不该来见你。对你来说,我不正常,需要治疗;对我来说,你太正常,你已经成为我的心理障碍。
“诱惑,全在眼睛。”我对他说。他点点头。他的面貌,身体不在这儿,却仍然清晰地出现在面前,他的眼睛充满怨恨时最生动。每当我洗完澡,对着梳妆台拿出玫瑰色的口红,“晚上涂它干吗?”他用眼神强调他的不快。
在床上他搂着我,我说你嘴唇的线条和你下面的真相似。他的手松开了,以此来回答我扔向他的信号。他躺在那儿,如一只黝黑的鸟,翅膀萎软,身体轻盈,轻声啼鸣出一个个可怕的音节。
我辗转反侧,反复地自问:是我太主动,还是他另有不能言谈的隐情?白霜似的被子自然而然地和黑夜融成一体,挤压着我的身体。嗐,躲到哪里去可以轻松呼吸?不眠之夜,把我自己变成自己的对手和敌人。
收起自己设计的作品照片、图案,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当场拍板,下午就开始在这家不算差的公司上班。他将为公司一个新开张的时装商店设计橱窗。
玻璃映出他的身影,在与人说话。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不像我十六岁就熟透了,轻轻一碰,就会涌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来。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拥有。漫长的未来,将无声无息从我脚下迅速溜走。我所渴望的,无非是一个正常女人所渴望的,真谈不上是奢侈或是妄想。
小心地越过红灯拦住的一辆辆车,到了马路对面,我才放慢脚步。我不止一次想象这样的情景:我从黑皮沙发起身,走到我的心理医生面前,迫使她躺在我躺的地方。并不是想变换病人与医生的位置,而是让她躺在沙发上,我认为她的脸仰着比较刺激我的想象,我不必对她做什么。
喧闹的市声里好似传来他的嗓音,这是犯罪的开始。
为什么他可以解开我的杏黄色呢子大衣,手越过白围巾、嫣红色毛衣,把整个冬天毫无遗留地带给我的rǔ_fáng,让我领受一种彻骨的颤抖?坦白地说,我与他相识不过两个季节,我们不太像情人,更像兄妹或姐弟。和所有情侣一样,最初都很美好,相对现在而言,那不过是新鲜的触摸,之后,对彼此身体的探索从陌生到熟悉,始终缺乏火焰灼烧的激情。
我回头望了望和其他房子并列极普通的灰尘扑扑的大楼。一片密集的树林——城中心公园,正对着那个永远敞开窗帘黑色铁栏杆的阳台,寂静,没有人影晃动,似乎医生已离开她的椅子。是否真像他说的那样:我心里总是充满了罪恶的念头?我房间里保留着一个有裂痕的玻璃花瓶,闪射出不常见的透明的深蓝色,似有一瓣残月沉入瓶底。我的双手此起彼伏地抚摸着,猩红的血一丝丝沁出来。
他不行,这并不是我趋于疯狂的理由。他离家后,我开始拥抱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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