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主任不知道自己的话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可是不便收回或改口。
迟顿了一下,还是笑着:“我说,你大概是个画家。”
“画家?
画家?”
龙虾一边问,一边往前凑,作着梦的眼睛居然瞪圆了。
丁先生不晓得怎样回答才好,只啊啊了两声。
妙斋的眼角上汪起一些热泪,口中的热涎喷到丁主任的脸上:“画家,我是——画家,你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他仿佛已筋疲力尽,像快要晕倒的样子,摇晃着,摸索着,找到一只小凳,坐下,闭上了眼睛。
丁主任还笑着,可是笑得莫名其妙,往前凑了两步。
还没走到妙斋的身边,妙斋的眼睛睁开了。
“告诉你,我还不仅是画家,而且是全能的艺术家!我都会!”
说着,他立起来,把右手扶在丁主任的肩上。
“你是我的知己!你只要常常叫我艺术家,我就有了生命!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你是谁?”
“我?”
丁主任笑着回答。
“小小园丁!”
“园丁?”
“我管着这座农场!”
丁主任停住了笑。
“你姓什么!”
毫不客气地问。
“秦妙斋,艺术家秦妙斋。
你记住,艺术家和秦妙斋老得一块儿喊出来;一分开,艺术家和我就都不存在了!”
“呕!”
丁主任的笑意又回到脸上,进了大厅,眼睛往四面一扫——壁上挂着些时人的字画。
这些字画都不甚高明,也不十分丑恶。
在丁主任眼中,它们都怪有个意思,至少是挂在这里总比四壁皆空强一些。
不过,他也有个偏心眼,他顶爱那张长方的,石印的抗战门神爷,因为色彩鲜明,“真”有个意思。
他的眼光停在那片色彩上。
随着丁主任的眼,妙斋也看见了那些字画,他把眼光停在了那张抗战画上。
当那些色彩分明地印在了他的心上的时候,他觉到一阵恶心,像忽然要发痧似的,浑身的毛孔都像针儿刺着,出了点冷汗。
定一定神,他扯着丁先生,扑向那张使他恶心的画儿去。
发颤的手指,像一根挺身作战的小蛇似的,指着那堆色彩:“这叫画?
这叫画?
用抗战来欺骗艺术,该杀!该杀!”
不由分说,他把画儿扯了下来,极快地撕碎,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揉搓,好像把全国的抗战艺术家都踩在了泥土上似的。
他痛快地吐了口气。
来不及拦阻妙斋的动作,丁主任只说了一串口气不同的“唉”!
妙斋犹有余怒,手指向四壁普遍的一扫:“这全要不得!通通要不得!”
丁主任急忙挡住了他,怕他再去撕毁。
妙斋却高傲地一笑:“都扯了也没有关系,我会给你画!我给你画那碧绿的江、赭色的山、红的茶花、雪白的大鸭!世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东西,为什么单单去画去写去唱血腥的抗战?
混蛋!我要先写几篇文章,臭骂,臭骂那群污辱艺术的东西们。
然后,我要组织一个真正艺术家的团体,一同主张——主张——清高派,暂且用这个名儿吧,清高派的艺术!我想你必赞同?”
“我?”
丁主任不知怎样回答。
“你当然同意!我们就推你作会长!我们就在这里作画,治乐,写文章!”
“就在这里?”
丁主任脸上有点不大得劲,用手摸了摸。
“就在这里!今天我就不走啦!”
妙斋的嘴犄角直往外迸水星儿,“想想看,把这间大厅租给我,我爸爸有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然后,我们艺术家们给你设计,把这座农场变成最美的艺术之家,艺术乐园!多么好!多么好!”
丁主任似乎得到一点灵感。
口中随便用“要得”“不错”敷衍着,心中可打开了算盘。
在那次股东会上,虽然股东们对他没有什么决定的表示,可是他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大家对他多少有点不满意。
他应当把事情调整一下,教大家看看,他不是没有办法的人。
是呀,这里的大厅闲着没有用,楼上也还有三间空房,为什么不租出去,进点租钱呢?
况且这笔租金用不着上账;即使教股东们知道了,大家还能为这点小事来质问吗?
对!他决定先试一试这位艺术家。
“秦先生,这座大厅咱们大家合用,楼上还有三间空房,你要就得都要,一年一万块钱,一次交清。”
妙斋闭了眼,“好啦,一言为定!我给爸爸打电报要钱。”
“什么时候搬进来?”
丁主任有点后悔。
交易这么容易成功,想必是要少了钱。
但是,再一想,三间房,而且在乡下,一万元应当不算少。
管它呢,先进一万再说别的!“什么时候搬进来?”
“现在就算搬进来了!”
“啊?”
丁主任有点悔意了。
“难道你不去拿行李什么的?”
“没有行李,我只有一身的艺术!”
妙斋得意地哈哈地笑起来。
“租金呢?”
“那,你尽管放心:我马上打电报去!”
秦妙斋就这样的侵入了树华农场。
不到两天,楼上已住满他的朋友。
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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